陳明發原創~張徹:男人四十 (三)

在巨大的勢力前,孤獨血戰,是力度;沒有敵人,卻有血有肉的奮鬥了,結果還不死,也是力度。


高中時,我唸印度尼西亞詩人凱里爾安華的詩,讀到——


“槍彈雖然穿過了我的肉體,

我還是橫沖直撞。
帶著創傷與鮮血,我到處狂奔,
狂奔到痛苦完全消失。
我不管,
我要活,
我要再活一千年!”


我想,這等氣慨,不就像張徹電影裏的英雄嗎?於是覺得張徹有著詩人的浪漫。


也許,每個人都需要自己的英雄;不崇拜英雄的人,往往是把自己當著英雄拼命的崇拜。年少時的我,在新村長大,讀過的書既講大江東去浪淘盡,也講路是人走出來的;過剩的精力耗在習武場、文字堆;業餘到處幹粗活,老覺得自己不得志,又不太懂這心情究竟是什麽意思……,對張徹的英雄特別感到認同。

張徹式的好漢,似乎都是一般老百姓。有的甚至身手或器官不全,如《獨臂刀》裏的王羽;《新獨臂刀》裏的姜大衛,《五殘》裏的郭追、羅莽等。有的是企圖從社會底層爬上去的小人物,如陳觀泰的《馬永貞》、《仇連環》,傅聲的《洪拳小子》、《唐人街小子》。更多的恐怕像是《大刺客》裏的王羽,《保鏢》裏的姜大衛,《死角》裏的狄龍,《洪拳小子》裏的戚冠軍,抑郁的在等待一種叫“時機”的東西。

(王羽在《獨臂刀》裏超越了斷臂的挫折,重拾武藝,但他在師門有難時,仍然手持斷刀回來)


張徹雖浪漫,幾乎每一部戲都叫他的陽剛男兒盤腸血戰,消滅了對手才倒下。但他也有很真實的一面,他的英雄不是無敵的,如陳觀泰在《馬永貞》和《仇連環》裏,傅聲在《洪拳小子》裏,狄龍在《刺馬》裏,爬到一個高度,正意氣風發,都悲劇性的走向毀滅;張徹的英雄更非無情;如王羽在《獨臂刀》裏超越了斷臂的挫折,重拾武藝,但他在師門有難時,仍然手持斷刀回來;在《大刺客》(《史記》聶政傳)中,王羽默默的伺候母親到她過世,姐姐出嫁,他才找回他的知己,共商舍身報國之舉。

張徹的英雄出身卑微,但他要他們活得有意思。報國、殲匪,替朋友兄弟報仇,討回自己的英譽或公平,都是男兒挺身的好理由;最無奈的,卻是沒得選擇便卷入江湖恩怨。然後,對手太強大了,再浪漫也不可能不死,張徹便要的英雄死得有格調,依然不屈一如故我――


狄龍在他的處女作《死角》中,遭群警圍剿於廢車場,臨死還從容的想抽煙,平時一次抽兩根,這回掏出煙盒,卻只剩下一根,他從容的把那根煙折成兩半;姜大衛在《遊俠兒》片中,快咽氣了還和李麗麗開那個他們之間慣常的玩笑:“你別哭,我寧願死也不願意看見你哭!”《洪拳小子》中的傅聲,死前還操心自己是否穿著鞋子,因為在他發跡前,一直都是光著腳板;《仇連環》戲中的陳觀泰,腹部挨了刀,還瀟灑的拉好黑皮外套的拉鏈,繼續火拼青蓮閣。

真的,張徹是我心目中的“男人四十”的隱喻。活到中年,得意與無常,多少也領受了自己份內的那一點,倒覺得張徹電影中的英雄主義,那“英雄”只是一個喻體;關鍵詞是那可以作為“觀點”同義詞的“主義”。

年輕時的主義,浪漫就是能為自己覺得值得的事,轟轟烈烈而死;四十以後,攜妻拖兒了,浪漫則恐怕是能為自己覺得值得的事,歡歡喜喜而活。在巨大的勢力前,孤獨血戰,是力度;沒有敵人,卻有血有肉的奮鬥了,結果還不死,也是力度。(陳明發完稿於2002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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