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娥真《這一生的劍愁》(9)

他見到紙窗上有人影,他看見一個人的側影。

那側影好靜好靜,像有無限心事。

那側影真的是丁浣溪的側影。

李燃仍覺他在做夢,他夢魂牽縈的人影竟然真的在紙窗上浮現,他整顆心就像昔年他要掉進陷阱去救丁浣溪一般,他心中喚了一聲她的名字,立即飛身掠入小樓。

李燃一掠入小樓,就看到唐香扇。

唐香扇橫在小樓門口,白發紅臉,長髯垂胸,。李燃從唐香扇的肩後見到丁浣溪的臉。

一張變了色的臉。

丁浣溪乍見李燃,那神情就像見到鬼一樣,她的臉色完全變了。她冷笑一聲對唐香扇說:“就憑李燃這個人也用得著你出手嗎?我出手就可以了。”

李燃的行蹤似乎一早已經落在他們的視線里。

唐香扇說:“你要拿這小子試招,到‘功虧一簣’去。”他的話帶著一點命令的語氣,像父親在對女兒講話。

李燃見到丁浣溪的身形如風中的落花,一飛,飛到十幾丈外,再輕輕巧巧一落,落在“功虧一簣”里。

丁浣溪來到時,唐香扇和李燃早已站在“功虧一簣”中對招了。

丁浣溪乘著李燃全神貫註與唐香扇對招時,她忽然說:“李燃,我出賣過你,所以我今天更要殺你。”

這是和唐得扇早已配合好的招式,唐香扇知道丁浣溪常常恐懼李燃會因為她出賣了他而找她報仇。唐香扇教了丁浣溪趁李燃和他對峙時用話來打擊李燃。他知道用敵人深愛的人來打擊敵人才是最致命的一種打擊。

丁浣溪依照唐香扇的話在這時亮出一柄劍,那柄劍的劍身泛起一片火紅的艷光。她對李燃說:“一個人做得絕了,就會絕到底,沒有回頭,沒有退路。我趁你被害時出賣你,又橫刀奪了你的‘嫣然劍’,我怎能讓你活著來找我報仇。”

丁浣溪一劍向李燃刺去。

但她發現,當她的劍刺向李燃時,在李燃三尺內仿佛有一柄無形的劍,正向她刺來。她才一近身,整個人就被那無形的劍氣逼得像斷了線的風箏,飛撞向唐香扇。

唐香扇伸手將丁浣溪接住,道:“他已經練成淩空禦劍,以劍氣殺人。”他一手扶住丁浣溪,在他扶住丁浣溪的剎那間,丁浣溪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匕首,她的匕首就在這時沒入唐香扇腹中。

唐香扇目眥欲裂,張大了口;他的手抓緊腹中的匕首,用力一拔,由於用力過度,匕首帶著一股血箭,噴得他滿臉滿手都是鮮血。

他喘著氣,滿手是血向丁浣溪逼近,他手中的匕首在一霎眼忽然頂住丁浣溪的胸口。

但在同一刻間,丁浣溪忽覺手中一空,“嫣然劍”已到了李燃手中,“嫣然劍”就在這時刺殺了唐香扇的心窩。

整整十年不見,一見面,李燃和丁浣溪卻在一場血戰之中聯手殺了唐香扇。

十年,在這三萬六千多個日子中,丁浣溪每天暗自練習刺穿唐香扇的這一招。她從唐香扇許許多多招式中另辟新徑,自創了一招。她傾註了十年光陰,只為了全心全意練好這一招;她傾註了十年心血,也是為了要練成這一招。

她要做一件事時,她會傾註全力去把一件事做到最好。

所以,當丁浣溪這致命的一招使出來時,實在快到連唐香扇也看不清楚她手中的匕首是怎樣亮出來的,但她的匕已經沒入他的腹中。

丁浣溪知道唐香扇真正最厲害的武功是他的“最後一招”,她從未見過唐香扇的“最後一招”,她只知道唐香扇的“最後一招”就算是到了他臨死的時候,也一樣可以反擊。而且,這瀕死的反擊無人可擋的。

果然,唐香扇從腹中拔出匕首後,丁浣溪立即發覺唐香扇濺血的匕首已經頂住她的胸口。

但李燃卻在更迅疾的一招之中,同時奪劍,同時殺唐香扇。如果不是李燃及時出劍,丁浣溪絕不能抵擋唐香扇瀕死的一擊。

丁浣溪燃亮燭光。

她能夠再和李燃共剪燭,話當年,這是她十年來日夜幻想的夢境。如今夢境成真時,她反而有點像在做夢。

她曾經幻想有一天她能夠親口告訴李燃,告訴他:她一直替他保管著“嫣然劍”,只要有一天她能夠告訴他這句話,她死而無憾。

丁浣溪對李燃說起十年前他們的新婚之夜,她怎樣等不到他回來;她怎樣被兩男一女帶到一個奇怪的房間;後來,那個儀表軒昂的人怎樣把李燃的事告訴她,叫她向蕭卓然告李燃一狀,說她親眼見到他殺蕭玉潔。

“我在房間里呆了一段日子,我還是不相信殺掉蕭玉潔的人是你。我記得在我們新婚前夕,你對我說在認識我之前你曾經有別的女子,但你沒有提過蕭玉潔這個人。”

她想起那時候李燃向她坦告,他在認識她之前原來還有別的女子,她聽的時候哭過幾次。但她知道李燃是想在婚前和她坦誠相見,其實他是可以瞞著她,不告訴她真相的。然而她一時間仍無法接受李燃口中的真相,經過李燃一番慰解,最後她破涕為笑。

丁浣溪繼續說:“所以,我越想越覺得可能是有人嫁禍給你,故意害我們,把我們拆散。我想,如果我一直呆在不見天日的房間里,我怎能找出害我們的人呢。我漸漸發覺,他們讓我出去的唯一條件,就是要我出賣你。為什麽他們要我出賣你呢?我一直不知道為什麽。”

李燃專註的聽著,當年靜若處子的少年而今變成一種成熟的沈靜。丁浣溪道:

“我想知道他們的主人是誰,我曾經費神的向每一位從天窗下來與我交談的人探問他們的主人是誰,但一無所獲。我想知道為什麽他們的主人只救我,卻不救你。他既然可以把我安置在那個奇怪的房間躲開蕭卓然,為什麽不同樣安置你。”

李燃一面聽一面應著丁浣溪的話。

丁浣溪又道:“我想,如果我們這樣不見天日的呆不去,誰來為我們報仇?反正,我就算不出去,你也要受一樣的罪;與其兩人受罪,倒不如我去外面,看看是否找到辦法可以營救你。”她說到這兒,聲音嗚咽住了,眼中的淚水搖搖欲墜,道,“所以,我決定出賣你。我在蕭卓然面前告你,讓自己可以置身事外。”

“所以,”她重復的道,“我就這樣出賣了你。”她哭起來。

李燃握住丁浣溪的手,說出他今晚第一句要說的話。

他的第一句話是喚她的名字。

“浣溪!”

李燃道:“浣溪,你當然要出賣我,如果你固執的要稱它是出賣的話。”

“你不恨我嗎?”

“怎會呢?當我知道你出賣我,我就放心了。我當時想,蕭卓然有意嫁禍給我,會不會要你也受同樣的罪呢?我最擔心的就是這點,我最擔心的就是你不肯出賣我。其實這根本不能稱為出賣,你和我一起受罪完全於事無補。幸虧你肯出去,我只希望你在外面平安無事,不必受到我連累,那才是我最大的心願。”

丁浣溪聽了李燃的話又哭起來。

“浣溪不要哭。”李燃緊握著她的手道,“我們又可以見面了,是不是。上天待我真好,讓我可以重新再見到你。這十年來,今晚是我最快樂的一夜。”

“我也是。”丁浣溪的聲音仍然含著淚。

“你看,我已經風霜滿面,你還一塵不染。浣溪,我真喜歡你現在這樣子,你以前很清麗的,現在樣子轉為清艷。這些年來你日子怎麽過?日子過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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