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跟著老黃,又走過了幾條街。

老黃說:“若是好漢,便跟我回家分說。”

“怕你什麽?去就去!”老杜堅決地說。

老黃見他橫得很,心里倒有點疑惑。他問:“方才你說我串通郭太子,不分給你錢,是從哪里聽來的狗謠言?”

“你還在我面前裝呆!那天在場上看把戲的大半是郭家的手腳,你還瞞誰?”

“我若知道這事,便教我男盜女娼。那天郭太子約定來看人是不錯,不過我已應許你,所得多少總要分給你,你為什麽又到場上搗亂?”


老杜瞪眼看著他,說:“這就是胡說!我搗什麽亂?你們說了多少價錢我一點也不知道,那天我也不在那里,後來在道上就見郭家的人們擁著一頂轎子過去,一打聽,才知道是從廟里扛來的。”

老黃住了步,回過頭來,詫異地說:“郭太子!方才我到他那里,幾乎教他給押起來。你說的話有什麽憑據?”

“自然有不少憑據。那天是誰把繩子故意拉斷的?”老杜問。

“你!”

“我!我告訴你,我那天不在場,一定是你故意做成那樣局面,好教郭太子把人搶走。”


老黃沈吟了一會,說:“這我可明白了。好兄弟,我們可別打了,這事一定是郭家的人幹的。”他把方才郭家的人如何蠻橫,為老杜說過一遍。兩個人彼此埋怨,可也沒奈他何,回到真武廟,大家商量怎樣打聽麟趾的下落。他們當然不敢打官司,也不敢闖進郭府里去要人,萬一不對,可了不得。

老杜和黃勝兩人對坐著。你看我,我看你,一言不發,各自急抽著煙卷。

郭家的人們都忙著檢點東西,因為地方不靖,從別處開來的軍隊進城時難免一場搶掠。那是一所五進的大房子,西邊還有一個大花園,各屋里的陳設除椅、桌以外,其餘的都已裝好,運到花園後面的石庫里,花園里還留下一所房子沒有收拾。因為郭太子新娶的新奶奶忌諱多,非過百日不許人搬動她屋子里的東西。


窗外種著一叢碧綠的芭蕉,連著一座假山直通後街的墻頭。屋里一張紫檀嵌牙的大床,印度紗帳懸著,雲石椅、桌陳設在南窗底下,瓷瓶里插的一簇鮮花香氣四溢。墻上掛的字畫都沒有取下來,一個康熙時代的大自鳴鐘的擺子在靜悄悄的空間里作響,鏈子末端的金葫蘆動也不動一下。在窗欞下的貴妃床上坐著從前在城隍廟賣藝的女郎,她的眼睛向窗外注視,像要把無限的心事都寄給輕風吹動的蕉葉。

芭蕉外,輕微的腳音漸次送到窗前。一個三十左右的男子,到階下站著,頭也沒擡起來,便叫:“大官,大官在屋里麽?”

里面那女郎回答說:“大官出城去了,有什麽事?”

那人擡頭看見窗里的女郎,連忙問說:“這位便是新奶奶麽?”

麟趾注目一看,不由得怔了一會,“你很面善,像在哪里見過的。”她的聲音很低,五尺以外幾乎聽不見。


那人看著她,也像在什麽地方會過似的,但他一時也記不起來,至終還是她想起來。她說:“你不是姓廖麽?”

“不錯呀,我姓廖。”

“那就對了,你現在在這一家幹的什麽事?”

“我一向在廣州同大官做生意,一年之中也不過來一兩次,奶奶怎麽認得我?”

“你不是前幾年娶了一個人家叫她做宜姑的做老婆麽?”

那人注目看她,聽到她說起宜姑,猛然回答說:“哦,我記起來了!你便是當日的麟趾小姑娘!小姑娘,你怎麽會落在他手里?”

“你先告訴我宜姑現在好麽?”

“她麽?我許久沒見她了。自從你走後,兄弟們便把宜姑配給黑牛,黑牛現在名叫黑仰白,幾年來當過一陣要塞司令,宜姑跟著他養下兩個兒子。這幾天,聽說總部要派他到上海去活動,也許她會跟著去吧。我自那年入軍隊不久,過不了紀律的生活,就退了伍。人家把我薦到郭大官的煙土棧當掌櫃,我一直便做了這麽些年。”


麟趾問:“省城也能公賣煙土麽?”

“當然是私下買賣,軍隊里我有熟人容易做,所以這幾年來很剩些錢。”

“黑牛和他的弟兄們幫你販煙土,是不是?”

“不,黑司令現在很正派,我同他的交情沒有從前那麽深了。我有許多朋友在別的軍隊里,他們時常幫助我。”

“我很想去見見宜姑,你能領我去麽?”

“她不久便要到上海去,你就是到廣州,也不一定能看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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