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伽丘 《十日談·第十日》故事 8 の 三

再說第圖斯這方面,他聽到這些情形,萬分苦惱。他懂得希臘人的脾氣:你越是軟弱,他們就越是要向你叫囂,擺威風,等到他們發覺了對方也不是好惹的,那時他們不光對你謙卑,而且對你馴服,於是他決定再也不能任他們叫囂下去而不加答覆了。

他具有羅馬人的氣魄,雅典人的智慧,便設下一條巧計,把吉西帕斯和莎孚朗尼亞雙方的家屬,請到一個廟里來。他自己和吉西帕斯兩人一塊兒走進去,向那些等待著的人這樣說道:

“許多哲學家都認為,凡人不論做什麽事情,都要取決永生的神明的意志和預見;因此有人就說:不論是已然或未然的事,都產生於必然,雖然也有些人認為只有已然的事才是產生於必然。我們只消把這些意見仔細研究一下,就會很顯明地看出,你若是想要去打消一件既成事實,那就無異於不自量力,和神明比高下。我們總不能不相信神是以顛撲不破的智慧、毫無差錯地擺布和主宰著我們凡人俗事吧。

“這樣說來,你們總不難看出:如果我們拿神明的行徑來吹毛求疵,那是多麽的盲目和狂妄;如果有人當真癡心妄想,一定要這樣做,那就活該自討苦吃。我聽見你們一直都在說,莎孚朗尼亞原是許配給吉西帕斯的,現在怎麽竟成了我的妻子,如果這些話我沒有聽錯,那你們就統統是這一類的人了。你們從來沒有想到過,神自始至終註定了她應該歸於我,而不應該歸於吉西帕斯,現在事實證明果然是這樣。

“但是,說起神明的奧妙的安排和意旨,多少人都認為那是一樁難於理解的事件,那麽我就姑且假定神明不幹預俗人的事情,而依據世俗的見解來談一談——說到這里,我不得不違背了我自己的習慣去做兩件事情:一件是讚美我自己,另一件就是適度地去批評和責備別人。可是,在這兩件事情上,我無論做哪一件,都是因為目前這件事要求我非這樣做不可,都是因為我不願意脫離事實。

“你們憑著一時的氣憤,也不顧理智,就那樣責備和謾罵吉西帕斯,不光是低聲嘀咕,而且在叫囂,你們這樣做,只不過是為了你們好心許配了一個姑娘給他,而他卻甘願把她讓給了我;可是我認為他這種做法是值得讚美的。我這樣說有兩點理由:第一,他盡了一個朋友的情誼;第二,他在這件事情上比你們處理得妥善。

“我現在不打算跟你們講什麽朋友之道有多麽神聖,該怎樣推心置腹,互相幫助;我只想提醒你們一點,那就是說,朋友的情誼勝過骨肉的關系,因為朋友是我們自己結交的,而父母兄弟是命里註定的。這樣看來,如果吉西帕斯把我的生命看得比你們的情誼還重,那你們也不必詫異,因為他是我的朋友。現在再談第二個理由,這一點我更是非講給你們聽不可了——這就是說,他比你們都聰明,因為我覺得你們既不懂得神明的意旨,更不懂得友誼有多大的力量:——我說,你們經過了再三的斟酌和周詳的考慮,把莎孚朗尼亞許配於吉西帕斯——一個年青人,又是個哲學家。吉西帕斯又自願把她讓給另一個青年哲學家。你們的意思是要把她許配給一個雅典人,而吉西帕斯卻把她讓給一個羅馬人。你們把她許配於一個身分高貴的後生,而他卻把她讓給一個更高貴的人。你們為她選的夫婿是個富家子弟,他為她選的夫婿更富有。你們給她選的那個青年非但並不愛她,幾乎還不了解她,他給她選的這個青年,卻愛她甚於愛一切的幸福,愛她甚於愛自己的生命。

“為了讓你們明白我所說的話都是真話,吉西帕斯的做法勝過你們的做法,且聽我來一一剖白給你們聽。我也象吉西帕斯一樣,是個年青的哲學家,這也不消我多加表白,你們只要看看我的風采和學問就會明白。我和他是同樣年紀,在一起讀書,並肩齊進。不錯,他是個雅典人,而我是個羅馬人。如果我們要爭論這兩個城市哪一個比哪一個光榮,那麽我得說,我是個自由城市里的公民,而他則是一個附庸城市里的公民,我那個城市統轄天下,他那個城市卻屬於我那城市的管轄之下;我的城市無論是文才武略,都名聞天下,而他那個城只不過以文藝見稱。雖然在你們眼里看來,我不過是個微賤的書生,我可不是什麽不三不四的羅馬人家的子弟。我自己家里和羅馬的許多公共場所都供滿了我家祖先的雕像,羅馬的史冊上載滿了第圖斯家族對羅馬神殿的豐功偉績。我們的家聲並沒有隨著歲月的消逝而衰微,到如今還是蒸蒸日上呢。我實在不好意思提起我的豪富的家貲,因為我始終記著:高貴的羅馬公民自古以來都認為貧殘不能移乃是最大的財富。縱使凡夫俗子認為我這話是胡說,只有財富才值得讚揚,那麽我不妨告訴你們,我非常富有,而且我的財富不是巧取豪奪來的,而是命運之神給我的。我知道你們一向樂意在雅典當地跟吉西帕斯攀親,到現在還是屬意於他,可是你們無論如何不應該小看我這個羅馬人,因為我在羅馬也是個身分高貴的人,無論在公事或私事方面,我的勤奮、能幹、魄力,都不見得比人遜色。

“現在且請大家不要意氣用事,而要心平氣和地想一想:誰會認為你們的意見比我的朋友吉西帕斯的意見高明?沒有人會這樣想。那麽,莎罕朗尼亞嫁給了一個富貴世家的羅馬子弟第圖斯,又是吉西帕斯的朋友,這真是門當戶對。如果有人為這件事抱怨或是感到遺憾,那實在太不應當,也足見他不明事理。也許有人會說,他們並不非難第圖斯娶了莎孚朗尼亞,他們只恨他娶妻不擇手段,偷偷摸摸把女方的親友蒙在鼓里。這也不是什麽新奇的事,何足為怪?

“天下女子多的是違背父母之命和人家私訂終身,或是與人私奔而後結為夫婦。還有些女人跟男人先通情,肚子大了,快要生孩子了,才和人家結婚,而不是人家循規蹈矩來求婚的,她們的家屬迫不得已,只好承認,這些情形我也不必談了,而莎孚朗尼亞卻沒有碰到過任何這一類的情形。吉西帕斯把她讓給第圖斯,是經過了慎重的考慮、正當的手續、體體面面的方式的。也許還有人會說,吉西帕斯不應當把她讓給這樣的一個人。這都是些娘兒腔的胡塗想法,完全由於他們缺乏見識。命運之神為了要完成她早已安排好的事情,因而采用種種新穎的手段、奇妙的方法,這也不是第一次了。譬如說,我有件事情要辦理,而來給我辦這件事的並不是個哲學家,而只是個鞋匠,那麽只要他能夠勝任,我就不管他公開辦理也好,秘密辦理也好,我又何必計較呢?如果這個鞋匠辦事不力,那麽,這一次我謝謝他,下一次我再也不請教他就是了。如果吉西帕斯這一次辦理莎孚朗尼亞的婚事辦理得還不錯,那麽,你們責備他不擇手段,那就未免多此一舉,跡近愚蠢了。如果你們信不過他,那麽你們這一次謝謝他,以後再也不要讓他轉手嫁你們的女兒就是了。

“不過我應當跟你們說明白,我並沒有在莎孚朗尼亞身上使用任何詭詐或欺騙的手段,辱沒你們的閥閱家聲;我雖然是悄悄地娶她為妻,可是我並沒有以粗暴的手段來破壞她的貞操,也不象敵人那樣不擇手段地把她弄到手就算數;我確實是為她的青春美貌,為她的高貴品質,燃起了愛情的火焰;我知道你們非常愛她,倘若我竟采用了你們認為正當的那種辦法去向她求婚,那可就不能把她娶到手了,因為你們唯恐我把她帶到羅馬去。

“因此我只有采用秘密的辦法,現在也不妨跟你們說個明白。我說服了吉西帕斯代我做一件他所不願意做的事。再說,我雖是那樣愛她,可並不是以一個情人的身分向她求歡,而是以一個丈夫的身分向她求歡的。我先用好言好語和婚禮戒指向她求婚。問她願意不願意做我的妻子,她回說願意,我這才把戒指戴在她手上,這才和她同房的,這一點她自己也能證明。如果她認為自己受了欺騙,那可不應當怪我,只怪她自己當時沒有問一聲我是誰。這樣看來,無論是吉西帕斯站在朋友立場來說,或是我自己以一個情人的身分來說,我們最大的錯誤和罪過就是不應該私下叫莎孚朗尼亞變成了第圖斯·昆第阿斯的妻子。你們所以這樣誹謗他,威脅他,算計他,也就是為了這一點。萬一他把這位姑娘讓給了一個莊稼漢、流氓、或是奴隸,那時候你們又該怎麽辦?只怕就是搬出了鐐銬、打開了牢門、抽緊了絞索還出不了你們這一口氣吧?

“這一層我們姑且不再談下去,時間局促,我因為家父去世。急於要回到羅馬去。我想帶著莎孚朗尼亞一塊兒去,所以我本來打算保守秘密的事情,現在也跟你們講個明白了。如果你們放得聰明一些,一定會高高興興地就此罷休;要知道,我若是存心欺騙你們,汙辱你們,那我大可以把莎孚朗尼亞丟在這兒不管,讓她去受人譏笑,可是神不允許一個羅馬人存這種卑鄙的念頭!

“所以說,莎孚朗尼亞已經是我的人了,這不光是歸功於我的朋友吉西帕斯的妙計和我自己在情感上的機智伶俐,也憑著神的意旨,履行了人世的法律手續。如果你們竟自以為比別人聰明,甚至比神明都聰明,你們可以有兩個辦法來反對這件事,和我為難。第一個辦法:你們把莎孚朗尼亞留下來不讓我帶走,那你們可沒有權利這樣做,除非我同意;第二個辦法就是,把吉西帕斯當作一個仇人看待,也不管他給你們出了多大的力。我現在也不打算進一步給你們指出這樣做有多麽愚蠢,我只是以一個朋友的身分,奉勸你們平下這口氣,打消怨恨,把莎孚朗尼亞還給我,讓我和你們結為親戚,臨走的時候,大家和和氣氣,將來和你們有來有往。老實說,現在木已成舟,不管你們樂意也好,不樂意也好,如果你們存心為難,我就把吉西帕斯帶走,等我回到羅馬,我不管你們怎樣阻攔,也要把莎孚朗尼亞奪回來,因為她是名正言順屬於我的。等我跟你們翻了臉,結了冤仇,你們才會知道羅馬人有多麽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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