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黑一雄《別讓我走》(73)

湯米便說:「反正,我不只是為了那些才畫的。我只是喜歡畫。凱西,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應該要繼續這樣保密下去,說不定讓別人知道我畫這些東西也沒什麼關係,漢娜不還是一直創作水彩畫嘛,很多學長姊也都會做點兒什麼。我並不是說要把這些畫拿給每個人看,我只是在想,嗯,我沒有必要再這樣神祕兮兮的吧!」

聽到這裡我終於能抬起頭來看著他,語氣略為肯定地說:「湯米,沒有必要,真的沒有必要,這些動物畫得很好,真的,真的很好。說真的,要是你因為這樣繼續躲在這裡,就真的太笨了。」

 

湯米沒有回答,不過他的臉上出現笑容,像是自己想到了什麼笑話似的,我知道我的回答讓他非常開心,之後我們似乎沒再多說什麼。沒多久之後,湯米穿上了靴子,和我一起離開鵝舍。一切就如我所說,這是那年春天湯米唯一和我提到那個理論的一次。

 

※※※

 

後來到了夏天,距離我們來到這裡已經整整一年。卡堤基又來了一批的新生,搭乘著小巴士,和我們當初差不多,只不過沒有一個是海爾森畢業的學生。就某些方面來說,這點倒是讓我們寬心不少:我想我們一直擔心,新的一批海爾森學生只會讓情勢變得更加複雜。不過,至少對我來說,沒有海爾森的學生出現只是更加令人感覺,海爾森如今已經變得越來越遙遠,維繫我們以前這群學生的記憶,現在也一點一滴地消磨光了。這不只是因為漢娜開口閉口總是提到要學愛莉絲的榜樣提早受訓,或其他像是蘿拉找到非海爾森畢業的男朋友,而是大家幾乎已經忘了海爾森曾經和我們關係非常密切。 

當然還有露絲,常常假裝忘記以前在海爾森發生的事情。好吧,或許多數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實在越來越無法忍受她的行為。例如說吧,有一次我們早餐吃了很久,餐後我們坐在廚房餐桌邊,在場的人有露絲、我,還有幾位舊生。其中一個舊生提到了深夜吃起司會影響睡眠,我便轉過身對著露絲說:「妳記得潔若汀小姐以前也是這樣跟我們說的嗎?」我只是順口提了出來,露絲其實只要微微一笑或點個頭就行了,她卻偏偏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好像我說的事情她已經完全不記得似的。等到我向學長姊解釋說:「潔若汀小姐是我們的監護人。」露絲才皺著眉點了點頭,彷彿她剛剛才想起我說的這個人是誰。


那次我沒有和她計較。但還有一次,我就沒那麼輕鬆放過她了。就是我們晚上坐在外面一個破公車亭的那次。當時我很生氣,她在學長姊面前玩這套把戲是一回事,但當我們兩個人獨處,而且正說到嚴肅的話題,她又跟我來這一套,這又是另外一回事。當時我話說到一半,提到海爾森那條穿過大黃根區往下走到池塘的捷徑向來禁止學生行走。露絲卻又擺出一副困惑的表情,我擱著原先要說的話,對露絲說:「露絲,妳不可能忘記吧。別裝蒜了,拜託。」

若不是我太過尖銳,讓她下不了台──我本來可以開個玩笑,繼續說下去就算了──露絲應該就能了解自己的不合理,開始自我解嘲。但是我這樣一巴掌打在她臉上,當然她也就回給了我一個憤怒的眼光。「那又怎樣?大黃根區和這個有什麼關係?妳打算說什麼,繼續說下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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