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淡景》石黑一雄(7)

「嗯,都是這樣。學生各自走上不同的路,彼此就漸漸斷了來往,所以同學會還是很重要的。人嘛,不該這麼快就把老同學給忘了。有時候往回看看很有用,可以使人對很多事情有個比較正確的看法。你明天應該去。」

「也許爸爸可以留到禮拜天,」次郎說。「我們可以到什麼地方去玩一天。」

「可以呀!這主意不錯。可是如果你有公事要辦,這些都不要緊的。」

「哦不,我想我可以把禮拜天空出來。真是抱歉,現在忙成這樣。」

「你們明天請了老師嗎?」尾形桑問。

「大概沒有吧!」

「這種場合老師好像不常被請。真教人遺憾。我有時候會被請去。我自己年輕的時候,我們總是特別邀請老師參加的。我覺得那麼做才對。老師應該有機會看看自己的成果,學生也該有個機會對老師表示謝意。我認為請老師參加是應當的。」

「嗯。也許吧!您說的也有道理。」

我先生吃完飯,放下筷子。我給他倒了茶。

「有件事很怪,」尾形桑說:「現在想起來,我覺得簡直意想不到。我在長崎圖書館翻到一本期刊,一本教師期刊。我以前從沒聽見過這份刊物,在我那時候還沒有這個刊物。你要是看了內容,簡直會覺得今天的日本教師全是共產黨。」

「現在共產主義的聲勢是在上升。」我先生說。

「你那朋友松田繁男也寫了文章。你想想看我有多麼吃驚,居然看到我自己的名字。如今這個時代,我是不值什麼的了。」

「我相信在長崎,人們會記得爸爸的。」我插嘴道。

「真想不到,他提到遠藤博士和我,關於我們退休的事。如果我沒會錯意,他認為我們是被淘汰掉的。事實上,他甚至還說我們早該在戰爭一結束時就被淘汰掉。這真是想不到。」

「您確定是同一個松田繁男?」次郎問。

「錯不了。栗山中學。我記得他從前常來我們家同你玩。你媽媽很疼他。我問圖書館員我能不能買一本那期刊物,她說她會替我訂一份來。我會給你看的。」

「這好像不夠忠心嘛!」我說。

「我簡直太驚訝了!」尾形桑轉向我說。「還是我把他介紹給栗山中學的校長呢!」

次郎喝了茶,用餐巾揩揩嘴:「那真是不對!我很久沒見到繁男了。對不起,爸,我得趕緊走,不然要遲到了。」

「哦!那不用管我,快走吧!」

次郎走到門口,穿上鞋子。我對尾形桑說:「到您這樣的地位,批評是免不了的。」

「這個自然,」他說,笑了起來。「別放在心上,悅子。我沒那麼在意,只是次郎要參加同學會,我就想起這回事來了。不曉得遠藤看到那篇文章沒有。」

「爸,您好好玩,」次郎在門口說。「我會盡量早點回來。」

「別小題大作,你的工作要緊。」

同一天上午,早飯過後一陣子,尾形桑打著領帶,衣著整齊地從他的房間出來。

「您要出去嗎?爸?」我問。

「我想我去看看遠藤博士。」

「遠藤博士?」

「嗯,我想我去看看他這一向過得怎麼樣。」

「可是,您不會在中飯前去吧?」

「我看我最好早點去。」他說,看看手錶,「遠藤現在住在長崎郊外了,我得搭火車去。」

「哦!我給您預備一個便當,只要一下就好。」

「哦!謝謝,悅子。那麼我就多等幾分鐘好了。噯,我正希望也許妳會給我做一個便當的。」

「您就該開口的呀!」我站起身。「像您那種暗示可不能保證回回都能生效呢!爸爸!」

「可是我知道妳會懂的,悅子,我對妳有信心。」

我走向廚房,換上拖鞋,走下磁磚地。幾分鐘後,尾形桑拉開門,就在門邊坐下來,看我預備便當。

「妳在給我做什麼呀?」

「沒什麼好東西,只有昨晚的剩菜。臨時通知,哪能有什麼好東西呢?」

「可是妳還是能做出可口的便當,我相信。妳在做什麼蛋啊?那不是剩的吧?」

「我給您加一個煎蛋。您運氣不錯,爸爸。我現在情緒好,特別大方。」

「煎蛋?妳可得教我怎麼弄,難不難?」

「難得很!你這個年紀是沒什麼希望學會的了。」(冷步梅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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