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說，真的嗎？我們是亞洲人，和恐怖分子也不屬於一個宗教，也會這樣嚴格嗎？

　　翻譯翻翻眼睛說，看運氣吧。

　　特拉維夫本·古裏安機場裏人頭攢動。黃色面孔聚集著，蓋因晚上有飛往北京的航班。很多人看起來像是長期戶外操勞的，臉色被炙熱的陽光烤成黑紅色。

　　有了離港時的經驗，我不心焦。極緩慢地隨著隊伍前進著，等待安檢面試。大約排了一小時之後，終於輪到我了。安全檢查官是猶太人，據說雖然以色列國內有100 多萬阿拉伯人擁有以色列國籍，但機場不會讓任何一個阿拉伯人擔任安全檢查官。

　　那是一個很嚴肅的小夥子，拿過了我的護照。一頁頁仔細地翻驗著。

　　通常我們在其他國離境的時候，海關只查驗你有沒有合法的入境手續和你停留時間上是否有瑕疵，並不會把你的護照仔細閱讀，好像那是一本引人入勝的童話書。

　　漸漸地，他的臉色嚴峻起來。說，這是你的護照？

　　是的。我回答。心想，這能算一個問題嗎？

　　他說，你等一下。然後就走了。

　　因為安全檢查官走了，我們這列隊伍的安檢面試就陷入了停頓。後面的人問我，你怎麽啦？

　　我也莫名其妙，心想他也沒有問我更多的問題，我的回答只是簡單的幾個字。也沒有什麽不妥啊，那就是我的護照，我也沒說是別人的啊。

　　等吧。少安毋躁。我相信，總會有人出來解決這個問題。

　　翻譯悄聲對我說，可能是你的護照出了問題。他什麽都沒問呢，就請示上級去了。估計一會兒來的是他們的頭兒。

　　我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人家問什麽，咱就如實回答吧。好在並沒有讓我們等待太長的時間，幾分鐘之後，一位身材高大算得上是美麗的女警員，走了過來。

　　我之所以不敢肯定地說她是個美人，是她臉上的神色太森冷了，讓人不敢放肆評價容貌。

　　她也從同樣問題開始。這是你的護照嗎？

　　是的。我回答。記得臨出發的時候，一位到過以色列的朋友對我說，過安檢的時候，千萬不要調侃和開玩笑。回答力求簡潔明了，別遲疑，也別啰啰唆唆說廢話。安全在以色列是萬分緊要的事情，萬不要當兒戲。

　　那麽，請回答。你為什麽在最近一段時間內，連續地去了四個阿拉伯國家？美女安檢官目光炯炯。

　　我的確是在此前一年多的時間內，去過……我一邊回憶一邊輕聲辯解道：只有三個。

　　美女強硬地更正，敘利亞、約旦、伊朗……不是三個，是四個，還有阿聯酋。

　　啊，對！因為到敘利亞是從阿聯酋轉機的，順便在迪拜市裏待了兩天，轉了轉。我一時粗心，把它給忘了。我的護照上留有阿聯酋的出入境章。

　　美女追問，為什麽？

　　這麽密集地去阿拉伯國家旅遊，的確是有原因的。

　　那一年我乘“和平”號環遊地球，途中發起為中國汶川地震募捐。善款籌到後，為了能在第一時間送回這些美金、日元、歐元，等等，我半路下船飛回中國，到中國紅十字總會捐了這些錢。之後到北川中學講了課，然後又再次出發，在歐洲西班牙重新追上了那條船。我回國的那段日子，“和平”號正好經過阿曼、約旦、埃及、土耳其等信仰伊斯蘭教的國家，我就沒趕上。過後我想了解世界的腳步別留死角，要盡可能多了解一些不同的文化，因此就想把中東地區補補課。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在那一次的環球旅行當中，沒有以色列。但毫無疑問，以色列是非常重要的文化策源地，作為一名作家，我一定要去以色列。

　　由於巴以沖突的原因，據說一個外國人，如果你去過以色列，很多阿拉伯國家就會拒絕你入境。反過來，以色列比較寬容，如果你去過阿拉伯國家，也會發給你簽證。得知這個信息後，我詢問過有關的阿拉伯國家相關人員。我說去了以色列就不能入境的說法，是一個傳說還是真的？

　　阿拉伯人回答，這是真的。如果你先去過以色列，再到我們那裏去，就算是這邊發了簽證，到那邊入關的時候，也會被拒絕入境。前不久，剛剛發生過這樣一起事件，那個人就只好在我們國門之外回來了。

　　中東的阿拉伯國家是我想去的，以色列也是我想去的。魚和熊掌，我都想得。相權之下，我決定先去阿拉伯國家，後去以色列。這樣成功的可能大一些，有可能兩邊都能成行。

於是，我就密集地遊覽了阿拉伯國家。所以，這個問題是可以這樣回答的，因為我要來以色列，所以我就先去了阿拉伯國家。

　　這句話在我的舌尖上滾了幾滾，還是被生生地咽了下去。我和安全檢查官之間的對話，要經過翻譯。我無法把前因後果說得太詳細，那麽，我很怕我的話經過翻譯之後，變成了這樣“為了以色列，我才連續去了阿拉伯國家”。這很容易引起歧義，好像我是一個恐怖分子。

　　想到簡明扼要的指示，我說，我到那些阿拉伯國家，是為了旅遊。

　　女安檢官連珠炮似的追問：你和誰一起去的？

　　和旅行團的人。我答。

　　你認識他們嗎？繼續問。

　　剛開始不認識。後來就認識了。我答。

　　你到敘利亞是什麽時間？

　　我回答了時間。

　　在那裏待了多久？

　　九天。我回答。

　　到伊朗是什麽時間？她翻看著我的護照，繼續盤問。

　　我被這種連續的問話搞得沮喪。因為我並不能準確地記得那些時間，只能說出個大概，好像是11 月份吧。這讓我有了某種心虛的感覺。（後來我才知道，包括這些不是特別準確的時間回答，才是普通旅行者的正常反應。誰能記得那麽清楚呢？日期記得太清楚太嚴絲合縫了，反倒容易引起懷疑。）

　　美女安檢官繼續問，在伊朗你認識了什麽人？

　　我開始認真地回想伊朗導遊的名字，應該算是我在那邊認識的唯一能叫出完整名姓的人。翻譯面無表情地提示我說，你就回答什麽人也不認識。

　　什麽人也不認識。我鸚鵡學舌。

　　女安檢官問，那麽你每天住在什麽地方？

　　我說，旅行時每天都換一個地方，記不清了。都是旅行社事先安排的。

　　是什麽人組織你去的？繼續問。

　　沒有人組織。是我自己到旅行社報的名。

　　那是一個什麽旅行社？

　　中國國家旅行社。我很快地回答。

　　女安檢官在我的護照上貼了一個紙簽。這是要特別檢查我的行李的標誌。於是我被領到一處單獨的檢查臺等候。很久，沒有人理我。一直跟隨我的翻譯說，那個女子可能是摩薩德。您的護照實在是讓人生疑。

　　我說，我可以理解這種盤問。畢竟他們有深刻的沖突。好在問清楚了還能通關。如果是一言不發地就把你拒之國門之外，我就沒法子了解這些文化了。

　　翻譯說，您能這麽想，就不會太煩了。一會兒行李安檢官來了，一定會讓您把行李打開，他們會一件件地檢查。

　　我說，好的。

　　來機場之前，我已將行李捆得像個粽子，因為帶了兩瓶戈蘭高地所產的紅酒，裏三層外三層地包裹著，這要打開了，再包起來真夠費事的。萬一包得不妥帖，酒瓶碎了，我所有的衣物就會被紅酒沾汙……

　　立馬想起一味甜點，好像叫紅酒鴨梨，記憶中煞有好感。今後我若再穿被紅酒染過的衣物，會不會發出那種愉悅味道？但那些星星點點的殘紅又該怎麽辦呢？

　　這樣想著，為了給自己收拾行李留出更從容的時間，我就提前把捆紮在外的行李帶子解了下來。我的手指有傷，幹這種活兒慢騰騰的，怕一會兒惹人煩。

　　這回來的是一位男檢查官。

　　他的面色稍和善一點兒，可能因為他非常年輕。太年輕的人不容易做出那種極端冷漠的樣子，就算剛開始板著臉，一會兒也會不由自主地青春活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