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里希·伯爾《女士及眾生相》(64)

那位大人物說: “實話告訴您, 當我事後聽說他有了風流韻事時, 我非常生氣, 真生氣, 太過分了, 這個。他一定知道這事有多麽危險, 可想而知, 我們這些保護他的人——他知道有人保護他——全都很為難。事情一暴露了, 整個複雜的安排配合就會被徹底揭穿。您知道對這種事情是不會寬恕的。唔, 結果倒沒有出事, 我只是還有些後怕, 而且對普法伊弗小姐——太太也毫不掩飾, 對這種忘恩負義的行為我感到震驚。是的, 忘恩負義, 我是這樣說的。天啊, 就為了一個娘兒們!當然我通過我的聯絡員不斷地了解到他的生活情況, 有時真想利用出差的機會到那兒去看看他——但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他已經夠叫我生氣的了, 因為有幾次他公然在電車上向別人挑釁, 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 我就不知道了——可是確實有人指控他和他的看守。調查封卡姆不得不進行了——他原來大清早在電車上唱歌, 多半是小聲哼哼, 但有時唱得能使人聽懂歌詞內容——他唱的是什麽您知道嗎? 《同志們向太陽向自由》的第二段: ‘你看那黑暗已消滅, 萬丈光芒在前頭。’——在斯大林格勒戰役一年以後, 大清早在擠滿了人的電車上向打夜班的德國男女工人唱這種歌, 局勢那麽嚴重, 還唱歌, 這樣做您認為明智嗎? ——您想想, 他如果唱——我可以肯定, 他這樣做並沒有什麽別的想法——第三段: ‘砸碎那統治我們的枷鎖, 勞動紅旗飄全球。’您看, 並非我被扣上紅帽子毫無道理。真叫人生氣, 生氣。押送的士兵受到處分, 封卡姆破例打電話——我們平時都是通過信使聯系——問我: ‘這麽一個搗亂分子你怎麽給了我? ’——唔, 事情倒是解決了, 可這帶來了多少的麻煩呀。又是送禮, 又是提到‘東方外籍軍隊處的調令’——可後來又出了亂子: 有個工人在電車上同波利斯攀談, 低聲對他說: ‘鼓起勇氣, 同志, 差不多戰爭已打贏了。’給押送的士兵聽到了這句話,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他收回他的報告——這事有可能叫那個工人掉腦袋。不, 我確實沒有落個好, 只有麻煩。”

 

那位完全有資格奪去波利斯的男主角角色的先生看來有必要再次走訪: 瓦爾特佩爾策, 七十歲, 住在靠近樹林的一幢黃黑色平房中。一面墻上裝飾著金光閃閃的金屬鹿, 另一面墻上裝飾著金光閃閃的金屬馬。他有一匹騎用馬和一個供這匹馬使用的馬廄, 他自己有一輛( 高級) 轎車, 他妻子有一輛( 中級) 轎車。筆者第二次走訪他時( 以後還有多次) , 發現他完全陷於消沈憂郁、近乎悔恨的狀態之中。

 

“你讓自己的孩子受教育, 送他們上大學: 我兒子是醫生, 女兒學考古——現在在土耳其——可結果呢? 卻不是看得起家庭。暴發戶, 老納粹, 發戰爭財者, 投機分子——您信不信我都聽到些什麽? 甚至我女兒對我談第三世界, 可我問您: 什麽是第一世界她懂得嗎? 她自己出身的那個世界懂得嗎? 我有很多時間讀書, 也喜歡思考問題。您看看那個萊尼, 當年她不肯把她的房子賣給我, 因為她不相信我——她後來把房了賣給了霍伊澤, 而他夥同他那精明的孫子在幹什麽? 他正在考慮趕萊尼搬家, 因為她把房間轉租給外籍工人, 房租, 早已不按時交付了, 或者根本付不起房租了。要是我的話, 難道會有這種念頭, 把萊尼趕出她的住宅嗎? 決不會, 無論在哪種政治制度下, 都不會這樣做的。決不會的。我毫不隱瞞, 她一到我那里, 她, 我就愛上了, 我對婚姻從來不很認真。我隱瞞過這一點嗎? 沒有。我曾經是納粹分子, 參加過共產黨, 我利用過戰爭給我的買賣提供的某些經濟上的機遇, 我隱瞞了這些嗎? 沒有。我——請原諒我使用粗俗的言詞——能撈就撈。我承認。可是, 一九三三年以後, 我的企業里或企業外的任何人, 我傷害過嗎? 沒有。不錯, 我在那以前有點粗暴, 我承認。可一九三三年以後呢? 從沒有損害過一個人。給我幹活和與我同事的人, 有誰能抱怨我呢? 也沒有人抱怨過我。也許唯一一個會抱怨的人是克雷姆普, 可是他已死了。不錯, 我整過他, 這我承認, 這個討厭的狂熱分子, 差點兒把我的整個企業攪得天翻地覆, 使得大家沒法好好幹活。那個俄國人進場的第一天, 這個白癡就想如同對待劣等人那樣行事。事情是在九點鐘過後不久休息進早餐時從萊尼給俄國人送去一杯咖啡開始的。那是一九四三年十二月底或一九四四年一月初的一天, 天氣很冷。當時已經形成了慣例, 由伊爾澤克雷默爾煮咖啡。如果您問為什麽, 那是因為她是我們當中最可靠的, 而當時克雷姆普這個傻瓜倒是該問, 一個年老的女共產黨怎麽成了幹這種活計的最可靠人選? 那時我們都自己帶咖啡粉, 放在一個紙袋里, 光是咖啡粉就夠叫人惱火的。有人只有咖啡代用品, 有人是一比十、一比八的混合咖啡, 萊尼的總是一比三, 我有時舍得奢侈一下用一比一的比例, 甚至偶爾用純咖啡: 這就是說, 有十個不同的咖啡粉袋子, 十把不同的咖啡壺——鑒於咖啡的供應情況, 這是對伊爾澤絕對信任的一個崗位, 因為她如果從一個裝好咖啡的袋子中抓一點放到她那有時很差的咖啡中去, 又有誰會發覺或想到呢? 沒有人會的。這就是共產黨人所說的團結, 而納粹分子克雷姆普、汪夫特和謝爾夫就大大利用了這一點。沒有一個人會想到讓汪夫特或謝爾夫基或克雷姆普那個大笨蛋去煮咖啡: 顯而易見, 他們會掉包的。不過我得補充一句, 克雷姆普通常沒有什麽好掉包的, 這傢伙太傻太死板了, 通常喝純粹的代用品——還有, 當咖啡倒出來的時候那種氣味: 那個年頭只要一聞氣味, 哪種咖啡里有哪怕一點兒真貨馬上就知道——萊尼的咖啡壺正是味道最香的——唔, 好了。只要九點一刻把咖啡壺一分, 不快、羨慕、嫉妒乃至憎恨和報復的思想都會湧上心頭, 您相信嗎? 您以為一九四四年初警察或黨還有工夫去一個一個查究——那是什麽意思, 我不明白——‘破壞戰時經濟罪’麽? 他們倒是高興大家都能搞到一點咖啡, 不管其來路如何。好了——我們的萊尼在那個俄國人進場的第一天幹了什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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