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崇尚精神自由，自做精神主宰

善於以生命內宇宙的充實替補對外部物質世界的索取；為了更高理想，不憚於超越現實營造空中樓閣。

對於陶淵明來說，這是「肆志無窊隆」、「心遠地自偏」，是「縱浪大化中 不喜亦不懼」，「寓形宇內復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是一種任心適志、無論窮通的達觀心態，是一種道家哲學意義上無持無待的逍遙遊，體現在文學創作 中則是一種超越現實遨遊於虛幻之境的浪漫主義精神，是人間難覓的桃花源。對於梭羅來說則是那種力排眾議的自信，無畏無懼的孤獨。

「物尚孤生，人固介立」，陶淵明歸田後曾表示「息交絕遊」；梭羅則一再表示「社交往往廉價」， 而「寂寞是有益於健康的」，「我愛孤獨。我沒有比碰到比寂寞更好的夥伴了」 「太陽是寂寞的」，「上帝是孤獨的」，「我不比一張豆葉，一枝酢漿草，或一隻馬蠅，或一隻大黃蜂更孤獨」。5

一般人難耐孤獨，是因為外需外求太多， 聖人與大自然都不懼孤獨寂寞，是由於內在的充盈，因為他與它們是能夠自持自足的，能夠在精神上、心志上自我支撐、自我堅守。梭羅宣稱：「上帝將保證你不需要社會。如果我得整天躲在閣樓的一角，像一隻蜘蛛一樣，只要我還能思想世界對於我還是一樣地大。」

5 【美】梭羅《瓦爾登湖》，徐遲譯，吉林人民出版社 1997 版，第 129 頁。

專心致志才能給生命留下更多的空間，他援引孔子語錄以增加論辯的力度，：「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其志也」1，算是活學活用，倒還比較貼切。

在論及內外關系時他還說過：「你的衣服可以賣掉，但要保留你的思想。」衣服是外在的，可有可無；思想卻是內在的珍寶，必須堅守秘藏，其意蘊與老子說過的「被褐懷玉」（《老子》第七十章）大致相似，同屬內家功夫。

梭羅曾在自己的日記中表露，他寒酸得實在一無所有，對於社會也沒有什麽有效的作為，他希望自己做的，是「在貝殼中培養出珍珠來」，「我含蓄著，並養育著珍珠，直到它的完美之時。」2

《瓦爾登湖》終於成了他孕育出的一顆璀璨的文學明珠。《瓦爾登湖》的確是梭羅自我內心精神修煉的結晶，一座用詩一般的語言文字營造的「空中樓閣」。他在此書的結束語中寫道：「至少我是從實驗中了解這個的：一個人若能自信地向他夢想的方向行進，努力經營他所想往的生活，他還是可以獲得通常意想不到的成功的。

他將要越過一條看不見的界線，他將要把一些事物拋在後面；新的、更廣大的、更自由的規律將要開始圍繞他，並且在他的內心裏建立起來……如果你造了空中樓閣，你的勞苦並不是白費的，樓閣應該造在空中，就是要把基礎放到它們的下面。」3 梭羅的「空中樓閣」，陶淵明的「桃花源」，都不過是他們憑借自己的文學想象對現實社會存在的超越。

1 【美】梭羅《瓦爾登湖》，徐遲譯，吉林人民出版社 1997 版，第 307 頁。

2 轉引自《瓦爾登湖》，徐遲「譯序」，第 11 頁。

3 同上書，第 302-303 頁。

（原題：詩人與自然之死；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項目「自然在中國文學中的地位及其演替」(03bzw007)的中期成果。見《跨文化對話》26輯；生態文明專號；頁1至10；樂黛雲，(法)李比雄主編；ISBN/ISSN ：978-7-108-03429-8; 北京 三聯書店，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