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爾罕·帕慕克《我的名字叫紅》55. 人們都叫我“鸛鳥”

蝴蝶和黑三更半夜抵達了我家。他們把圖畫攤開在我面前的地板上,要求我告訴他們誰畫了哪張圖。使我想起了我們小時候經常玩的“猜頭巾”遊戲:先畫出各式各樣不同人的頭飾,有教長的、騎兵的、法官的、劊子手的、財務官員和秘書的;接著,在另外一疊紙的背面寫上對應的稱呼,遊戲的內容就是要把它湊成正確的一對。

我告訴他們,狗是我畫的。我們向被卑鄙地殺害了的說書人講述了它的故事。我說“死亡”一畫必定是出於可愛的蝴蝶手,油燈的光芒在死亡的圖畫上愉快地搖曳著,而他此時正拿著匕首抵住了我的脖子。我記得是橄欖興致勃勃地描繪了“撒旦”,不過故事內容可能是生的說書人自己編的。“樹”一開始是我畫的,但樹葉則是由當天咖啡館中的眾畫家一起畫的,故事是大家一起想的“紅”的情況也一樣:有一張紙被濺上了幾滴紅墨水,小氣的說書人問我們能不能借此發揮。我們朝紙上多灑了幾滴紅墨水,著各自在一角勾勒出了某樣紅色的物品,再輪流告訴說書人自己的圖畫有何故事,讓他能講述給大家聽。眼前這匹精美的馬是橄欖所畫,他的才華教人贊嘆。而我記得這位憂郁的女子是蝴蝶的作品。就在這個時候,蝴蝶放下了抵住我喉嚨的匕首,向黑說,確實,女人是他畫的,現他記起來了。市場裏的金幣是眾人的共同創作;而兩位苦行僧人,則是橄欖的畫作,畢竟他是海達裏耶的後代。海達裏耶教派的基本精神,在於雞奸小男孩乞討,而他們的教長——克爾曼的艾夫哈都德·迪尼——兩百五十年前就寫下了教派的聖書,以詩文闡明了在美麗的臉孔中見證了真主的完美。

我請求我的藝術大師弟兄們原諒屋內的淩亂,因為他們來得太突然,我們沒能事先準備。我告訴他們實在很抱歉,不能招待他們芬芳的咖啡或香甜的橘子水,因為我的妻子還在裏屋熟睡。警告他們說,在這裏翻箱倒櫃,搜遍各種帆布、抽繩袋、印度絲綢和細棉布薄腰帶、波斯印花布和土耳其掛袍,掀起每一塊地毯和坐墊,翻開每一本裝訂的書冊以及我為各種手抄本繪的零散圖畫,算找不到想要的東西,也別想闖入內室搜尋,不要讓我的手沾上鮮血。

我裝出好像很害怕他們的模樣,但老實說,我享受到了其中的樂趣。一位藝術家的技能取決於他是否能夠留心眼前之美,嚴肅記下最微小的細節,並且同時往後退一步,把自己從庸庸碌碌的世界抽離,仿佛望著鏡子般,自遠處冷笑看凡間的世界。

因此,我回答了他們的問題。是的,艾爾祖魯姆教徒發動襲擊時,咖啡館一如平常的夜晚,聚集了四十多人,除了我之外,還包括橄欖、描邊師納塞爾、書法家傑瑪爾、兩位年輕的插畫助手,以及最近與他們形影不離的幾位年輕書法家、美貌無的學徒拉赫米,其他幾個俊秀見習生,還有六七個閑雜人等,一些詩人、酒鬼、吸大麻的和苦行僧之類的人,他們巧語哄騙咖啡館老板讓他們加入了這群歡樂而機智的團體。我描述了當時的情況:襲擊一開始,屋內馬上陷入了混亂,應咖啡館老板邀集前來享受低級娛樂的人們倉皇奔逃,沒有一個人想到要留下來保護屋裏的物品和打扮成女人的可憐的老說書人。對此我感到傷心嗎?“是的!我,家穆斯塔法,又名‘鸛鳥’,畢生投入細密畫藝術,非常享受每天晚上與我的細密畫家弟兄們坐在一起聊天、說笑、瞎扯、互相恭維、吟詩誦詞、妙雙關。”我坦白道,兩眼直視著愚鈍的蝴蝶的眼睛,一股強烈的羨嫉籠罩住了這位身形圓潤、清澈大眼的男孩。我們的蝴蝶,有著孩子般的美麗雙眼,學徒時,是一個俊秀而感情豐富的絕色。

接著,在他們的詢問下,我向他們描述掛圖說故事的起源。遊走於城市街巷的說書人,願他的靈魂在天堂安息,抵達這間咖啡館展開表演工作的第二天,有一位細密畫家可能受了咖啡影響,在墻上掛起了一幅畫自娛娛人。伶牙俐齒的說書人註意到了墻上的畫,並開玩笑地表演了一場獨角戲,假裝自己是圖畫中的狗在說話,結果大受歡迎。從此後,每天晚上,他都會扮演細密畫師筆下的一個角色,講述他們偷偷告訴他的各種詼諧故事。由於藝術家們終日活在艾爾祖魯姆傳道士的怒火恐嚇之下,說書人對傳道士的譏嘲謾罵很快就引起眾人的共鳴與喜愛,為咖啡館招來了更多顧客,埃迪爾奈來的老板當然更加鼓勵他的表演。

他們問我,我怎麼解釋說書人每晚掛在身後、他們從橄欖兄弟的屋子裏搜出來的圖畫。我告訴他們,沒什麼好解釋的,因為咖啡館老板,就和橄欖一樣,是一個乞討、偷竊、粗野的海達裏耶苦行僧無賴。頭腦簡單的高雅先生聽了教長的講道,尤其是每星期五的地獄烈火懲罰篇之後,嚇得六神無主,一定曾向艾爾祖魯姆信徒們批評他們在咖啡館的所作所為。或者甚至更有可能的是,當高雅警告他們停止惹麻煩時,脾氣同樣火暴的咖啡館老板和橄欖,便共謀做掉了這位倒黴的鍍金師。高雅被謀殺點燃了艾爾祖魯姆徒的怒火,而或許因為高雅先生曾向他們提及姨父的書,因此他們視姨父為兇殺的主謀,把他給殺了。接著,為了再次報仇,他們對咖啡館發動了襲擊。

我所說的話,圓胖的蝴蝶和陰郁的黑(他像個鬼似的)到底聽進去了多少?他們自顧自地搜索我的財產,興高采烈地翻開每一個蓋子,甚至連每一塊石頭都掀起來找。當他們在胡桃木雕紋箱裏發現我的長靴、盔甲和成套戰士裝備時,蝴蝶幼稚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妒忌的表情。於是我再次向他們重復家早已熟知的事實。是第一位跟隨軍隊參與戰役的穆斯林插畫家,也是能將仔細觀察到的戰場實景描繪於各勝利《編年史》中的第一位細密畫家:大炮發射、敵軍城堡的塔、異教徒士兵的制服顏色,遍地橫陳的屍體、沿著河岸堆積如山的頭顱,以及精裝騎兵隊的井秩序與沖鋒陣。

蝴蝶要我穿上盔甲給他看。我立刻大方地脫下衫、黑兔毛滾邊襯衣、長褲與內衣。借由火爐的光線,他們凝神看著我,這讓我很高興。我套上幹凈的長內衣,穿上冬天穿在盔甲裏的紅細棉布厚襯衣、毛線襪、黃色皮長靴,最後在靴子外套上綁腿;我把護胸甲從箱子裏拿出來,欣喜地穿上,然後轉身背向蝴蝶,用命令僮仆的氣指示他綁緊盔甲的系帶,並為我裝上護肩;我繼續套上護臂、手套、駱駝毛編的劍帶,最後再戴上為慶典儀式準備的黃金鑲飾頭盔。穿戴完後,我驕傲宣布,從今以後戰爭場景再也不是過去的畫法了。“再也不能允許像從前那樣,描繪互相對峙的騎兵隊,將雙方畫得整齊一致,就好像拿同一塊圖樣,先描出我方的軍隊,然後翻到另一邊去描出敵軍的兵馬。”我說,“從今天起,偉大的奧斯曼畫坊中創作的戰爭場景,將會如同我親眼目睹並親筆描繪的模樣:軍隊、馬匹、武裝士兵和浴血屍首的混亂場面!”

蝴蝶又妒又羨地說:“畫家不是畫自己看見的,而是畫安拉所見的景象。”

“沒錯,”我說,“不過,我們所見的一切,崇高的安拉一定也全看到了。”

“當然,安拉看見我所見,但是他的觀察角度不同於我們。”蝴蝶一副責備我的樣子說:“我們迷惑中觀察到的混亂戰場,在他全知全能的眼中則是兩隊整齊劃一的對峙軍隊。”

自然,我有話可以反駁。我想說:“我們的責任是信仰安拉,只描繪出他向我們揭露的事物,而非他隱藏的景象。”我保持緘默。我之所以沈默不語,不是因為擔心蝴蝶指控我模仿法蘭克人,也不是因為他不斷用匕首一端敲打著我的頭盔和背部以測試我的盔甲。我只是心裏在盤算著,只有忍住自己,贏取黑和這媚眼驢蛋的信賴,我們才有機會擺脫橄欖的陰謀。

一旦明白在這裏找不到想找的東西後,他們才告訴我究竟在搜尋什麼。卑鄙兇手帶著一幅畫潛逃……我說他們為了相同的原因已經搜過我家。既然遍尋不著,想必聰明的兇手把畫藏在了某個沒有人找得到的地方(我想到了橄欖)。然而,他們真的註意我的話嗎?黑徐徐地講述了裂鼻馬的事兒,說蘇丹陛下給了奧斯曼大師三天的時間,眼看期限將至。我一再詢問他馬的裂鼻有何重要性時,黑盯著我的眼睛,告我說奧斯曼大師分析過這個線索後,推斷出它們是橄欖所畫,不過他更懷疑我,因為他深知我野心勃勃。

乍看之下,他們顯然已認定我是兇手,因此到這裏來找尋證據。不過,依我看,這並不是他們來訪的惟一理由。孤獨和絕望驅使他們前來敲響了我的大門。當我開門時,蝴蝶用以指向我的匕首在他的手裏微微顫抖。他們不僅驚惶失措,擔憂他們絞盡腦汁仍找不出身份的下賤兇手,可能會在黑暗中圍堵他們,像個老朋友似的微笑著,揮刀割斷他們的喉嚨,更輾轉難眠,害怕奧斯曼大師可能與蘇丹陛下及財務大臣共謀,把他們交付給酷刑手。更別提滿街遊蕩的艾爾祖魯姆暴徒們,擾得他們心神不寧。簡言之,他們渴求我的友誼。只不過奧斯曼大師在們心中植入了相反的想法。我當前的任務,便是細心地向他們指出奧斯曼大師搞錯了,畢竟這正是他們內心深處的期望。

直截了當地宣布偉大的大師年老昏瞆弄錯了,必然會激得蝴蝶立刻跟我拼命。這位俊美的彩繪師仍不停在用匕首敲擊我的鎧甲,我望進他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睫毛撲拍煽動得像蝴蝶展翅。從他的眼裏,我依然看得見他對大師的愛情的黯淡火光;曾經,他是大師最寵愛的學徒。我年輕的時候,這兩個人,大師與學徒之間的親密關系,常受到嫉妒人士奚落。然而他們毫不在乎,在眾人面前意味深長地凝視對方,甚至當眾彼此聞著對方的體味。後來,奧斯曼大師不知含蓄地公開稱贊蝴蝶,宣布說他擁有最活潑的蘆稈筆及最成熟的彩繪筆,這項宣告——的確是實話——後來在眼紅的細密畫家之間為了數不盡的雙關語的來源,他們用蘆稈筆、畫筆、墨水瓶和筆盒編造出各種下流的象征、低賤的指涉和淫穢的暗喻。基於這個原因,不只是我才感覺到奧斯曼大師望蝴蝶繼承他擔任畫坊的領導人。從他跟別人說我好鬥、剛愎、固執的態度,很早以前我就明白了偉大的大師內心深處暗藏著此種想法。他認為,確實也合情合理,比起橄欖和蝴蝶,我對法蘭克的技法由衷向往,而且始終抗拒不了蘇丹陛下對創新的渴望,不時贊嘆:“偉大的前輩大師絕對不會這麼畫。”

我明白在這一點上我能夠與黑密切合作,因為我們熱切的新郎一定極想完成他已故姨父的書,這不僅能夠為他贏得美麗的謝庫瑞的芳心,向她證明自己可以取代她父親的地位,而且也能夠撿最現成的便宜來討好蘇丹陛下。

因此,我突如其來地切入了話題,贊嘆姨父的書真是一本舉世無雙的神妙奇跡。等這本經典大作依循蘇丹陛下的命令與已故姨父大人的意願完成後,全世界將震懾於奧斯曼蘇的力量與財富,會震懾於他手下細密畫師們的天賦、典雅與才能。這本書不僅會使他們懼怕我們、懼怕我們的力量與我們的冷酷,更會讓他們感到意亂神迷,看我們會哭也會笑,我們向法蘭克畫師學到了技巧,我們使用了最鮮麗的色彩,我們註意到了瑣碎的節。最後,他們將在恐懼中省悟一項只有最智慧的君主才明白的道理:我們不僅處於眼前的畫中世界,也將躋身於歷代輩大師之列。

蝴蝶始終沒有停止敲打我,一開始像個好奇的孩子,想確定我的鎧甲是真的還是假的;接下來,像個朋友測試它夠不夠堅固;到最後,則仿佛一個懷恨在心的妒忌仇敵,想刺穿我的鎧甲進而狠狠傷害我的軀體。事實上,他明白我的才華高於他;甚至,他大概也察覺到了奧斯曼大師知道這一點。天賦才華的蝴蝶是卓越的畫師,他的妒令我頗感驕傲:不同於他,我的成就來自於揮灑自己的“蘆稈筆”,而非握緊師父。我感覺到我能夠使他承認我可以當他的師父。

我提高音量說,我很遺憾有些人想破壞蘇丹陛下和已故姨父的偉大巨著。奧斯曼大師待我們如父,他是我們每個人景仰的大師,我們的一切成就都來自於他的教導!然而基於某種莫名原因,奧斯曼大師試圖隱瞞在皇家寶庫中得出的橄欖就是卑鄙兇手這一調查結果。我說,橄欖既然不在家,想必一定躲在斐納門附近一間廢棄的海達裏耶苦行僧修道院。蘇丹下的祖在位時,關閉了這間苦行僧修道院,不是因為它窩藏道德墮落的行徑,而是長年來與波斯之間無休無止的爭戰;而且,我又補充,有一陣子橄欖甚至誇口說他負責看守這座廢棄的苦行僧修道院。如果他們不相信我,懷疑我的話中暗藏詭計,反正,匕首在他們手裏,屆時到了那裏也可以處置我。

蝴蝶又舉起匕首狠狠重擊了兩下,若是一般的鎧甲早已承受不住。他轉向已被我說服的黑,孩子氣地朝他大叫了幾聲。我一個箭步跨到他身後,伸出盔甲包裹的手臂勒住了蝴蝶的脖子,把他拖向我。我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往後扳,逼他松手放掉了匕首。我們並不算真的肉搏,但也不只是打鬧而已。我跟他們講述了《君王之書》中一個鮮為人知的類似場景:

“波斯軍隊與圖蘭軍隊全副武裝蓄勢待發,列隊在哈瑪蘭山的山腳下對峙。兩天下來,一位神秘的波斯將領殺死了兩位偉大的圖蘭戰士;到了第三天,圖蘭軍隊派出了機智多謀的珊吉爾,想要讓他打探這位波斯將領的身份。”我說,“珊吉爾向神秘的戰士挑戰,他接受了。雙方的軍隊屏息觀戰,午後的烈陽照得他們的鎧甲閃閃發亮。兩位戰士的戰馬向前疾馳沖撞,風馳掣,金屬鏗鏘,四濺的星火燒得馬匹的毛皮冒出陣陣白煙。這是一場冗長的決鬥。圖蘭戰士拉弓射箭;波斯戰士神乎其技地駕馭馬匹揮舞長劍。最後,神秘的波斯人抓住圖蘭人坐騎的尾巴,把他摔下馬來。接著他追上企圖逃跑的珊吉爾,從後面一把抓住他的盔甲,然後勒住了他的脖子。不得不接受自己戰敗的圖蘭人,仍然渴望知道這位神秘戰士究竟是何方神聖,絕望中,他吐出眾人心中多日來的疑問:‘你是誰?’‘對你而言,’神秘的戰士回答:‘我的名字是死亡。’告訴我,我親愛的朋友,他是誰呢?”

“鼎鼎大名的魯斯坦。”蝴蝶天真愉快地回答。

我親吻他的脖子。“我們全都背叛了奧斯曼大師。”我說,“在他懲罰我們之前,我們必須找到橄欖,揪出我們之中的毒瘤,彼此合作洗刷我們的汙名,如此一來才有力量抵禦那些一直都想破壞藝術的敵人,對抗那亟欲把我們送入酷刑地獄的惡人。或許,等我們抵達橄欖的廢棄苦行僧修道院後,會發那個殘酷的兇手甚至不是我們之中的人。”

可憐的蝴蝶不發一言。無論他多麼有才華、有自信或受到青睞,就像所有雖然互相厭惡嫉妒但仍結黨共謀的插畫家一樣,深怕被眾人孤立,也害怕下地獄。

前往斐納門的路上,一股詭異的黃中帶綠的光芒籠罩著我們,但它並不是月光。柏樹、圓頂、石墻、木屋及大火肆虐後的土地,浸淫在這片光芒下,使得古老、一不變的伊斯坦布爾夜景彌漫著一股陌生的氛圍,像是置身於敵人的碉堡。爬上山坡的時候,我們看見在遠處,貝亞澤特清真寺再過去的某個地方,大火正在燃燒。

我們在沈窒的黑暗中遇到了一輛牛車,上面裝著幾袋面粉,正朝城墻的方向駛去。我們給了車夫兩枚銀幣,請他載我們一程。黑身上帶著圖畫,他小心地坐了下來。我仰身躺下,望著低矮的雲層映著火光,微微泛紅。這時,兩滴雨水落在了我的頭盔上。

走了好長一段路之後,我們來到一個深夜裏似乎荒無人煙的街區。我們沿路搜尋廢棄的苦行僧修道院,吵醒了周圍的每一條狗。雖然看見許多石造房舍亮起燈火,想必是聽見了我們的騷動,然而一直敲到第四扇門,才有人開回應。一個頭戴小圓帽的男人,透過手裏的油燈火光,目瞪口呆地望著我們,仿佛見了鬼一樣。他甚至不肯朝雨勢漸大的屋外多探出一點,就這樣縮在門裏給我們指了指廢棄的苦行僧修道院的方向,愉快地補充說,到了那裏之後,我們別想從邪、惡魔和鬼魂的糾纏下全身而退。

走進苦行僧修道院的庭院,迎接我們的是一排高傲的樹,安詳平靜,無視於驟雨和爛草的臭味。我的目光滑上苦行僧修道院墻壁上的木板縫隙,之後,再移向一扇小窗的百葉窗。透過屋內一盞油燈的光芒,我看見一個男人陰森的影子正在禱告,或者也許是因為我們的緣故,正在假裝作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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