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但是看、單是聽，有時候捉摸不住意義，捉著些兒，又漂忽不定。若使知覺有系得住的時會，非在感情中嵌上寫知識的豆丁不可。

所以詩文中多少不用點人事的關節（即境遇），則新的感情，新的印象，便不能活動起來。把時間性的動力加給感情和印象，使知識的希冀隨著這個動力流露，不至於無著落——這種本領，這種境遇的描寫，聲音顏色又奪不去文字的威權了。只要使讀者知識的希求不至於完全落空，使讀者不至於覺到言之無物，再加上一些比擬堆砌的表現同綺麗幽揚的筆致——這種與繪畫音樂爭功的詩，既含有人類開始從外界所得的印象，又含有從印象脫出來的知識，情志同道澎湃回蕩，踴躍沖激知識的星球脫乎感情和印象的星氣而出；不像實際上習用的名物訓詁那樣錢票般的了當，乾脆，空泛，抽象——做到了這一步，總算得藝技上的成功了。

人類精神生活起源的狀態全賴這類的詩保守著，實是可貴。兒童與原人有詩的感覺，而無詩人的技藝罷了。有兒童與原人的感覺而兼有技藝的詩人，他的作品是浪漫派，印象派，是詩的第一步。

歷史可以說是人類的精神生活寫照。人類倘只為生存而生存，那只有食住動靜的問題，便要與禽獸同科，那是不用說的了。但是所謂人生，也不是純粹生於感情之下的生，如上面所說的機體上自然發達的活動狀態與外界所起的印象的感覺；假如人生只是這樣的生著，那也不過是一種自生自滅的流星之光，在空中留不住痕跡的。

再進一層，就有對機體發達上所顯的重重順逆的境遇，在這些境遇之下所發洩的感情，如心知樂樂。離合悲歡之類，雖是已和精神生活有了關係。但在歷史上還是留不住深刻的痕跡。必須要精神上有一種堅卓的意志或理想，才可以推得動歷史。

我們看歷史上的演變，那是由理想的奮進與當時社會上的成規習俗相接觸，或個人意志的擴張的結果，這種接觸與擴展，描寫在詩裡的在在皆是；而在戲劇文學裡，尤其充斥了。接觸與擴張的結果勝的是喜劇，敗的便是悲劇。不獨社會與歷史是人類理想意志對鋒的陣地；便是自然和本身的天性也都必有矯正的氣慨，如歷史上節烈狂狷的人格，都是這種矯正的躬行實踐。歷史是人生，但不是人生的全部，它是人生有價值的一部分。

價值是精神可以辨別的性質。精神的表現全在創造；那麼，有價值的人生便是指創造的方面而言，精神生活不是為生存的人生，或盡生於感情之下的人生。所以如果詩所描寫的是這一部分有價值的、創造的人生，它的等第，從這類上說，比那專鶩一時的膚淺的浪漫派或印象派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