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格諾分子指責我們的懺悔在私下里進行,而且只能耳聞,有鑒於此,我的懺悔便面向公眾,虔誠而坦蕩。聖徒奧古斯丁、奧利金和伊波克拉特曾公佈過他們言論中的錯誤;我呢,還公佈我道德品行中的過失。我如饑似渴地要讓世人了解我,了解得多深,於我倒無關緊要,只要是真實地了解;或者,說得更確切些,我不渴望什麽,只是非常擔心被那些有機會知道我的名字的人張冠李戴,把我看成另一個人。

有的人為榮譽和功名竭盡全力,他們戴著面具在社會舞臺上表演,把真實的自我掩藏起來不讓公眾了解,這種人究竟想得到什麽呢?誇獎一個駝背說他身材好,他會認為這是侮辱。倘若你是個膽小鬼,而人們尊你為勇夫驍將,難道人家說的是你嗎?人家把你當成另一個人了。某人見別人對他頻頻敬禮致意便喜不自勝,其實是因為人家把他這個最無足輕重的人當成一群人的頭領了。馬其頓國王阿蓋拉於斯一天在街上走時被人潑了一身水,目睹者都說國王應該懲辦那人。他說:“是的,不過,他並沒把水倒在我身上,而是倒在他以為我是的那個人身上。”某人警告蘇格拉底有人在誹謗他,蘇格拉底回答說:“他誹謗的不是我。因為他講的那些東西在我身上絲毫不存在。”拿我來說,誰若稱贊我是個優秀的船隻駕駛員,誇我很謙虛,或很潔身自好,我是不會領他的情、向他道謝的。同樣,誰若罵我是背信棄義者,是竊賊或醉鬼,我也不會自認為受到冒犯。缺乏自知之明者才會為虛假的稱贊而陶醉。我不會,因為我看得清自己,我研究自己直到最深處,我知道什麽屬於我,什麽不屬於我。我寧願少受些贊揚,只要能被世人正確地認識。人們可能認為我在某件事中表現明智,而我也許恰恰認為那是愚蠢。

我的《隨筆》只是貴婦們的一件共同的擺設,而且是客廳里的擺設,我為此頗為煩惱;但是這一章可能把我引進她們的內室。我喜歡與她們作親密一些的個別交往,因為公眾是無好意也無趣味的。我們在告別將要拋開的東西時,往往過分誇大我們對它的情意。我現在正向社交界的遊戲作永遠的告別。這是我與它們的最後擁抱。不過還是回到我們的本題吧。

生殖行為是極其自然,極其必要,極其合理的,但它究竟對人類幹下了什麽,使得人們不敢坦然談它,並把它逐出嚴肅、正經的話題呢?我們可以大膽地說“殺”、“偷”、“叛賣”,為什麽碰到“生殖”這個詞,就只敢在齒縫里囁嚅呢?是否意味著我們嘴里愈是少吐出這個詞,就愈有權利在頭腦里擴大它的位置呢?

那些使用得最少,寫得最少,說得最少的詞,倒是人們知道得最清楚,了解得最廣泛的詞,這是合理的事。無論哪個年齡的人,也無論哪種風俗習慣的人,沒人不知道這個詞,正如沒有人不知道面包。它刻印在每個人的心里,只是未被用聲音和形象表達出來。同樣合理的是,生殖行為被我們用沈默包裹著保護起來,因而把它從沈默中拉出來——哪怕是為了譴責和審判——就成了罪過。另一方面我們也只敢以代用語或繪畫的形式來鞭笞它。一個罪犯十惡不赦到司法不願碰他也不願看見他的程度,這倒是對他極大的恩惠;懲治的嚴厲反使他自由了,獲救了。書籍不也如此嗎?因為被禁,反變得更為家喻戶曉,更為暢銷了。至於我,我要抓住亞里士多德的一句話,他說,給青年人當裝飾品,而給老年人當指責詞是可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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