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坐在地上使勁地拽扯著繩子。可要松開自己並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他手被綁著,努了把力才站了起來,走到老墻邊緣磨起了繩子。這繩子是用草擰成的,不多一會就磨斷了,他獲得了自由。但身上有多處挫傷,胳膊給弄傷了,肘部多處青腫。他慢慢地揉搓著傷處,然後扯抻衣服,彎腰拾起帽子,戴在頭上,費勁地穿好大衣,離開了。

星星分外明亮,在天空中閃爍著。懸崖下面的燈塔發出似水晶般清澈的光輝,有節奏地在夜空中閃爍。男人茫然地沿著這條路走著,經過教堂的院落,接著停下來,靠在一堵墻上,站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清醒過來,因為雙腳凍得厲害。他重新振作起來,在沈寂的夜裏朝小酒館方向走去。

酒吧一片漆黑。可是廚房裏卻有亮光。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輕輕地推門。

他驚異地發現門是開著的。他走了進去,隨手把門輕輕地關上。走下經過酒吧台的樓梯,便到了點著燈的廚房門口。那裏,坐著他的妻子,一動不動地坐在爐竈前面,爐竈裏面正燒著荊豆稭。她坐在爐竈前面的椅子上,兩腳抵在圍欄上。他進來時,她扭頭看了一下,但沒有說話,然後又凝視著火焰。

這是一間窄小的廚房。他把帽子放在鋪著黃色美國桌布的桌子上,然後背對著墻靠近爐子坐下。他妻子仍舊叉開著腿坐著,腳放在鋼制的圍欄上,盯著火,一動不動。在火光的映襯下,她的皮膚光滑而紅潤。屋裏的一切都幹凈明亮。男人也沈默地坐著,低垂著頭。他們就這樣坐著。

該輪到誰先開口了。女人向前傾著身子,在爐竈欄桿之間把豆稭撥弄進去。他擡起頭,望著她。

“其他人去睡了,是嗎?”他問。

可她繼續保持沈默。

“晚上外面真冷。”他說,好像是自言自語。

接著,他把那寬大粗糙然而長得好看的手放在爐子頂上。

爐子給刷成了黑色,黑天鵝絨一般光滑。她並未朝他望,然而卻從眼角瞥見了。

他眼睛閃亮著,定定地盯著她,瞳孔很大,像貓眼一般,震人心魄。

“我可以在人山人海中認出你的,”他說,“盡管你比我想象的要胖些。你長了一副好身子。”

她沈默了一會兒,然後坐在椅子裏轉身對著他。

“15年以後像這樣回到我這裏,你對自己怎麼看?你沒有想過我無論在孤山城還是在別的地方都聽不到你的消息?”

他清澈、半透明、未受到恐嚇的眼睛註視著她。

“不,”他說,“小夥子們來來去去,——我不時聽到你的消息。”

她挺直身體。

“你聽到講我的什麼謊言?”她極力追問道。

“我根本沒聽見什麼謊言,——只是講些像你過得很好之類的話。”

他的聲音謹慎、漠然地發出。她心裏的火氣又一次猛然竄上來,但卻給壓下去了,因為他身上蘊含著的能量,也許更因為他頭型優美的腦袋,整齊的眉毛,使她不忍心發作。

“你呢,我沒法說得完,”她說,“我聽到的關於你的事都是兇多吉少。”

“啊,是這樣的。”他說道,眼睛盯著火。他看著荊豆稭燃燒了好長一會兒,自言自語著。大家都沒作聲,這段時間她仔細註視著他的臉。

“你認為自己算個男子漢嗎?”她說,與其說是憤怒倒不如說是更輕蔑的指責。“離開我,什麼都不管!——然後又這樣子突然出現,沒有一句解釋的話。”

他在椅子上扭動著,兩腿分開,胳膊撐在膝蓋上,定定地看著火,沒有回答。他的頭,濃密的頭發離她多近啊,她幾乎抑制不住要跳開,仿佛它會咬她。

“你認為那夠得上男子漢的行為嗎?”她重覆問道。

“不,”他說著,用手指勾著並把小條小條的豆稭撥弄到火裏。“據我所知,我不把它稱作什麼。不管怎麼說,就我看來,用任何名義叫它並不好。”

她留心觀察他的一舉一動。每一段話之間的停頓越來越長了,盡管兩個人都沒有意識到。

“我想知道你怎樣看待自己!”她惱火地高聲強調,“我想知道你把自己當成個什麼樣的家夥!”她茫然失措,又很生氣。“唉,”他說道,擡起頭看著她,“我想,要是每個人都得為自己的錯誤受到懲罰的話,我也要為我的錯誤受到懲罰。”

他仰起臉對著她的時候,她的心怦怦猛跳,呼吸急促,扭過臉,幾乎喪失了自制力。

“那你怎麼對待我?”她叫道,真正無助的樣子。

他仰著臉盯著她,盯著她柔和的、別開的臉和柔和地上下起伏的胸脯。

“我要你,”他以那種對她行使權力的實在而簡短的語言說道:“這麼好的一個女人——我真是該死,這樣一個美麗漂亮的女人,我竟然沒有註意到,竟然沒想到你長了這麼一副好身子。說真的,沒想到。”

他那雙寶石般明亮的眼睛死死盯著她的時候,她的心咚咚直跳。

“15年了,對你來說還那麼漂亮,老天啊!”她說。他沒有答話,仍坐在那裏,明亮、靈活的眼睛盯著她。忽然他站起身。她不自覺地吃了一驚。可他只是簡短、有分寸地說:

“現在這兒真熱。”

他脫掉大衣,把它扔在桌子上。他這樣做時,她呆坐著,好像給嚇倒了。

“那些兵,用繩子把我胳膊弄疼了。”他慢吞吞地說,手摸著胳膊。

她仍然坐在他前面的椅子上,顯然有些怯意。

“你那樣對付我,真厲害。是不是,呃?”他慢慢笑了起來。“你叫那些兵修理我,真恰當。我該死,你修理我修理得對,修理得對。”

他坐在椅子裏向她傾過身子。

“我不覺得你這樣做有什麼不好。不覺得。要是我覺得,那我該死。女人身上的這種勇氣是我欣賞的,真的,我很欣賞。”

她只是凝視著火。

“我們一開始很快樂的。我們是這樣的,我說,你看見我的那刻起你又開始了。該死,你對我太厲害了。一個兇惡的好婆娘打了一場好架。在美國所有的地方能像那樣把我弄倒的女人,我只能找到一個。你真是個了不起的好女人,說真的,特別在這個時候。”

她仍坐在那兒盯著火。

“一個有勇氣的男人希望找到一個好女人,像我在這兒一樣。”他說著,伸出手,試探性地觸摸到她豐滿溫暖的胸脯。

屋裏一片靜謐。

她吃了一驚,好像在發抖。可是她繼續盯著火的時候,他的手緩慢而巧妙地摸到了她的雙乳間。

“難道你認為我回到這兒是求乞?”他說,“我擁有1000多鎊錢。我有這麼多。這場架打得讓我開心,真的。可那並不意味著你能否認你是我的妻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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