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快樂四論
快樂與利益
把快樂和善好等同起來,認為人生的目的就是追求快樂,被稱做“快樂主義”。快樂主義者並不否認,在現實生活中,我們不能一味快樂,而是不得不經常去做很不快樂的事情。
對這樣的實際情況,功效主義者解釋說,那是我們因了長遠的快樂,放棄了眼前的快樂。弗洛伊德則用“現實原則”來加以解釋。性本能和自我本能原本都是求快樂的,但自我本能比較乖覺,很快就受到必要性的影響,開始修正快樂原則,臣服於現實原則。不過,這個現實原則,“歸根結底也是在追求快樂——盡管是一種被推延和縮減過的快樂,同時也由於其合乎現實而保證能夠實現的快樂”。(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高覺敷譯,商務印書館,1984,第285頁。註,本譯文與原譯文稍有不同)人的生活,是一連串對苦樂的計算,求得最大值的快樂。
帶來快樂和找樂混淆快樂和利益,只是一種派生的迷誤。快樂主義的根本迷誤,是把快樂當做人生的目的。人生的目的並不是,或至少並不限於追求利益,遑論追求快樂。
快樂和欲望有緊密聯系,這種聯系在lust(貪欲)這類概念中可以看得更清楚。欲望從後面推動,而不是在前面引領。
欲望不是目的。張三問:你幹嗎到處找飯館?李四答:因為我餓了。請註意,“因為”和“為了”有明顯的區別,我因為饑餓吃飯,但我不是為了饑餓吃飯。
好,欲望不是目的,然而,滿足欲望難道不是行動的目的嗎?我們吃飯,是為了消除饑餓。盡管“滿足欲望”在這個時代已經成了理論家的陳詞濫調,然而,我們平常誰會說“我為了消除饑餓吃飯”?饑餓推動我吃飯,這就夠了,我不為了什麼吃飯。我倒是會說,我吃飯是為了恢復體力。我什麼時候能這樣說?我沒有食欲,卻堅持吃飯,就是說,我吃飯是由目的引導的,不是由欲望推動的。欲望滿足了,於是消失了,這不是我們行為的目的。克制欲望倒可以是目的。
我們有時被欲望推著走,偶爾也會被目的領著走;大多數時候,我們既不是被目標領著走,也不是被欲望推著走,我們就這麼走著。我到你家做客,在椅子上坐下來。我被什麼欲望驅使?被什麼目的引導?我百無聊賴,打開電視,隨便一個什麼爛電視劇我就看下去。你若問,這麼個爛電視劇,你看它幹嗎?我只好回答,因為無聊。無聊不是一種目的,也不是一種欲望。
亞裏士多德早就指出,一般說來,快樂並不是人類行為的目的,“而像是一種伴隨物”。
久別重逢的朋友相聚伴隨著快樂,這並不是說:相聚是一回事,快樂是一回事,在這裏,快樂和相聚只是在形式上可分的,卻可能被誤解成了實質上可分的兩樣東西,仿佛快樂是一種東西、一種調料,有時加在這次相聚裏,有時加在那次相聚裏。快樂並不是在外部伴隨著活動。哲學家常說到追求真理的快樂,他們並非一邊追求真理,一邊還感到快樂。
追求真理的快樂不能脫離追求真理這種特定的活動。
然而,我們似乎也不能否認,有些活動所追求的是快樂本身。詹姆斯區分“快樂的行為”和“追求快樂的行為”,這時,他已經承認快樂本身有時會變成被追求的目的。典型的情況,例如,吸食麻醉品、買春、饕餮。“找樂子”、“找樂兒”www.19zs.com
這類說法提示出這一點。找樂子,去做的具體是什麼無所謂,只要能帶來快樂快活就好。
然而,吸食麻醉品之類的活動一般被視做不道德或不健康的。亞裏士多德從來不站在苦行僧一邊指責快樂,但他還是要說,君子一心專註於高尚的事業,服從理性,而卑劣的人所期望的就是快樂。我不是要擺出道德家的面孔嚇唬人,讓人忽視快樂有時可以是目的的事實。相反,我倒是想直視事實,從而能夠明了我們為什麼會把吸食麻醉品之類的活動視做不道德或不健康的,或至少,是不大自然的。
比較一下買春和情人間的歡愛。買春的人跟誰做無所謂,只要能帶來快樂就行,自不妨說,求快樂就是他的目的,賣春女只是他達到目的的手段。情人間的歡愛卻不能用手段、目的來分析,這一份快樂和這一個情人融為一體,兩情相悅,自然而然繾綣難分,繾綣之際湧來多少快樂,我們不得而知。
但那快樂自然湧來,不是他們所要求的目的,擁在懷裏的情人,更不是達到目的的手段。賢者說,這才是真快樂。智者說,不花錢的性是最好的性。
當然,話說回來,如果我們的生活變得那麼不健康,整日苦苦營生掙錢、恭迎上級檢查工作、算計別人壓抑自己,我們不再能從日常活動中得到一點兒快樂,那誰不願像茶花女那樣高唱一句:我們要為快樂生活!
誌意之樂
先哲一向區分兩類快樂:有肉體的快樂,有心靈的快樂。
與此相似的,還有感官快樂、精神快樂,等等。我建議慎用這些詞。它們積澱了歷來關於心靈、肉體、感性和理性的紛繁學說。再則,它們有很強的道德評價意味,這似乎是各種傳統區分的一個特點,樂道和樂欲、樂節禮樂和樂晏樂都是例子。此外,肉體大致從corporeal翻譯過來,而corporeal的含義比肉體寬得多。
舊時在分析快樂的時候,往往采用一個簡單的模式,仿佛快樂是一個屬,其下可分成肉體快樂和心靈快樂兩個種。
既然兩個種同屬,它們必然有共同點,這些共同點就是快樂這個屬的定義。至於具體怎麼定義,則歧見紛出。我們普通人記不住那麼多定義,但也會相信,既然肉體快樂和心靈快樂都是快樂,它們總有共同之處,這個共同之處大概在於它們都是快樂吧。
肉體快樂和心靈快樂的種差是什麼呢?一種常見的看法是:後者純潔,前者不純潔。哲人們說,肉體快樂總是混合著痛苦,或者,肉體快樂過後必定跟著肉體的痛苦;心靈快樂則是純潔的快樂。以單純與否或純潔與否來區分肉體快樂和心靈快樂,天然帶著一份道德評價:純潔當然是好的,不純潔當然是壞的。順理成章,哲人們就把心靈快樂視做更高級的快樂。
在我們看來,這種分析框架有點兒過於簡單,找出的種差也很難成立。肉體的快樂過後不一定就有痛苦相隨,反過來,心靈的快樂過後也照樣可能有痛苦相隨。心靈的快樂也許更為純潔,但這似乎不在於心靈快樂來得特別簡單。我倒覺得,心靈的快樂似乎更為復雜,更多和苦難、憂傷、悲憫連在一起。
我們今天不再只能根據種屬關系或共相一類來進行概念分析了。各種快樂可能具有家族相似,雖然相通,卻並沒有什麼共同點。心靈快樂和肉體快樂之間也可能是隱喻關系。
高明、高人、高士,它們和房檐高低、椅子高矮有什麼共同點呢?
朋友在一起宴飲,情人間的歡愛,都有很多很多心靈的快樂,但如果硬分,似乎還得歸在肉體快樂一類。聽一曲莫紮特,得到了感官的快樂還是精神的快樂?很難想出什麼情形,那裏只有純粹肉體的、感官的快樂,柏拉圖早就提示過,若沒有理知,你會連自己是不是在享受快樂都不明白。也許該把被強奸者的某些生理反應當做“純粹肉體快樂”的例子?
我們不能不覺得,把那叫做快樂是對受害人的進一步侮辱。
心靈和肉體,在這裏,像是離開太遠,中間空當太大,一大半尋常快樂都沒了著落。我覺得,不如在種種快樂中特別標出溺欲之樂和誌意之樂來。貪食而求肥甘,這是溺欲之樂,道德家要批評的。朋友在一起宴飲,情人間的歡愛,競賽勝出的快樂,雖然拔不到樂道的高度,但“順其道則與仁義禮智不相悖害”(王夫之,《張子正蒙註·誠明》),沒有什麼不正當的。
溺欲之樂易解,關於誌意之樂,我想多說兩句。你愛打網球,說那是給你帶來很大快樂的活動。可我看你打球,肌肉繃著,眉眼皺著,東突西奔,汗如雨下,一點兒都不像快樂的樣子。比照另一種情形:你贏了一場業余選手錦標賽,捧起獎杯,眉開眼笑,快樂極了。比照之下,前一種快樂並不是情緒上的快樂,並不直接呈現在形體之上,所以我願稱之為誌意之樂。
“誌意”這個詞是我編造的,好在望文生義,大致還通順。
所謂誌意的快樂,無非是說,當事人盡管快樂,但貿貿然看上去並不見喜笑顏開的樣子。樂意,雖苦猶樂,以苦為樂,孔顏之樂,通常都是誌意方面的,說的不是形體上的快樂。
我相信,誌意之樂在很多場合有助於適當理解我們是怎樣說到快樂的。例如,登黃山是辛苦還是開心?這裏不需要辯證法,也無須計算滿山的景色怎麼抵消登山的汗水,只須指明,在誌意的快樂那裏,每一分辛苦本身就是一分快樂。
再如,觀察者莫不註意到快樂與新鮮感的聯系,情緒上的快樂會疲倦,因此不會持續不斷。快樂作為一種情緒有來有去,笑容時間長了就會僵在臉上,但孔顏之樂都是長久的,這當然不是因為我們會在這裏找到一種持久的情緒,而是因為孔顏之樂根本不是一種情緒,而是誌意之樂。再說審美愉悅或審美快樂吧。“審美”這個詞本來就有疑問,但現在只說“快樂”。有人說,初讀堂吉訶德時大笑,再讀時掩卷無語,後來讀時大慟。審美的愉悅,實在也有情緒之樂與誌意快樂之分。
通俗作品也許會讓人像吃糖果一樣產生某種快樂,精深的作品若說讓人愉悅,則多是誌意的快樂。在看悲劇的時候,人通常並沒有一種情緒上的快樂、形體上的快樂。人們常隨亞裏士多德說到恐懼與憐憫,顯然,恐懼不是一種快樂。憐憫也不是,想想一個人若在憐憫時感到快樂是什麼樣子,也許是幸災樂禍?“表現醜”的作品也會讓人“愉悅”,與以苦為樂同屬一族。
誌意之樂的提法也許從反面看更重要。它勸我們不要在形體上尋找快樂的共相。誌意之樂誠然是有外部標誌的,但它們和喜笑顏開可能毫不搭界。
我願提到,這個提法不限於快樂;談論性情的詞,多半有誌意這一端,比如熱情,見人就招呼,聲色洋溢,是熱情的顯例;但熱情的另一端,是執著於某人、某事,看上去並不是那麼熱氣騰騰的。
以苦為樂
貿貿然看去,誌意之樂沒有多少形體表現,反倒常和辛苦、艱苦、痛苦連在一起。的確,痛苦和快樂經常難解難分,樂和苦是一對雙生詞,說到快樂,就不能不說到痛苦。
有人把追求快樂視做人生的目的,有人則把避開痛苦視做人生的目的。有人說,逃避痛苦的沖動更強於追求快樂的沖動。有人幹脆說,所謂快樂,無非是消除痛苦。然而,我們也常看到,盡管眼見前路充滿艱難困苦,還是有人會迎難而上。當然,就像快樂不是生活的目的,他們也不是在選擇苦難,他們投身一項事業,哪怕它要帶來苦難。
苦難讓人英雄。我們圍在那裏聽過來人講他苦難的經歷,一臉崇敬。有的人因此喜歡講述自己的苦難、痛苦、困厄、孤獨。甚至不面對聽眾,也要自我悲情一番,從心裏誇大自己的孤獨和痛苦。
大快樂是經歷了痛苦的快樂,被苦難提升了的快樂。俗話說,不經風雨,哪見彩虹?經大痛苦的人知大快樂。據王朔觀察,成年男人喜好的東西,多半帶點兒苦味:煙草、茶、咖啡、老白幹、探險、極限運動。幼童的苦樂也許截然分明,但在成年人那裏,快樂往往是和痛苦交織在一起的。從來沒人來送禮的男人談不上廉潔,從來沒人勾引的女士談不上貞潔,不受苦的快樂是些雞毛蒜皮的快樂。
細計較起來,讓人英雄的不是苦難,而是對苦難的擔當,是戰勝苦難,是雖經了苦難仍腰桿挺直,甚至樂在其中。僅僅被苦難壓著,和大快樂毫無關系的苦難,讓人憐憫而非讓人崇敬。
因此,大多數聽眾,聽到英雄講述過去的苦難,崇敬之余甚至有幾分羨慕,卻不準備在自己今後的生活道路上選擇苦難。因為通常是苦難把人壓垮,而不是使人更加堅強。
也因此,有人為吃苦而吃苦。他等不及命運的安排,就要一試自己有沒有以苦為樂的能力。苦行僧更是把吃苦定為自己的目標。倒不是說,他們想最後會獲得快樂的結果。扛住苦難就已經是結果了。為吃苦而吃苦,初看起來和找樂一樣,把苦樂從具有實際意義的處境割裂開來,其實兩者大不相同,因為抗衡痛苦的過程已經有誌意之樂在其中。為吃苦而吃苦天然就豐厚,不同於找樂那樣單薄。有為的青年,都曾這樣那樣地為吃苦而吃苦。反過來,得避苦就避苦的青年,一定性情單薄。
以苦為樂是快樂,不是痛苦。這並非因為整個過程中快樂的總量算到頭來超過了痛苦的總量,倒仿佛,無論痛苦多麽多快樂多麽少,痛苦都是用來為快樂服務的,用來烘托快樂的。痛苦提升了快樂的品質。帶苦的快樂實際上差不多是高等級快樂的一個標誌。這種高等級的快樂,不一定由於帶了苦而不那麽純粹。苦樂混雜,倒不如說由於尚未盡脫俗氣。
誌意的修煉恰在於始終保持天真之樂。那些苦仿佛是個過濾器,始終濾出清潔的快樂。淳樸天真之樂既是一種回憶,也是一種現實,維系我們心靈的綿延。我們如何保持童心?假裝自己還沒長大?天真不是某種現成不變的東西,它在豐富閱歷中展現新的形態。豐富不同於蕪雜,這恰在於豐富者,無論包含了多少反題,仍保持著創造時刻的一片純真。
眼前如果擺著兩種可能,我們會選擇快樂較大的一種。不過,我們是有遠見的動物,不僅要計算眼下的種種苦樂,還要比較眼下的苦樂和長遠的苦樂。街頭女子來拉客,我可能頗想和她快活一番,但想起萬一掃黃抓個正著,拘留、罰款、老婆鬧離婚、單位裏處分、同事白眼,這些事情當然都不快樂,我計算下來,不快樂超過了和那賣春女子的一番快樂,決定轉身而去。
很好。不過,當然也有相反的情況:也許我明明算下來不劃算,但還是屈服於欲望的誘惑了。而且,欲望越被挑起,我就越容易屈服,雖然和她快樂一番的快樂量並不因此改變。
反過來,即使斷然沒有被掃黃撞上的危險,我也會因種種其他原因拒絕這位女子,這些原因更難用快樂的計算來說明。
這些事情,用欲望、沖動、情感等等VS德性、利益、理智、意誌等等來談論才適當。希臘人最早關註快樂的時候,註意的就是快樂和理智的兩分:美好生活是理智的、快樂的,抑或是兩者的混合、結合?這裏,理智和功效主義的理智不一樣。功效主義所謂理智是指苦樂的計算,是為避苦求樂服務的。希臘人所謂理智是和快樂對照而言的,包括,或首要是指,責任之類。
前人早已反復指出,各種各樣的苦樂是很難折算的。這些闡論,我無須重復,這裏只提較少為人註意的一點,那就是,眼前的快樂和將來的快樂,不能因為都叫做“快樂”,就被視做同質;實際上,只在很少的上下文裏,我們才能談論“未來的快樂”,功效主義所謂的未來的苦樂,我們平常只說未來的得失。
這一點,漢語“快樂”、“痛快”這些詞差不多從字面上已經透露出來了。快樂快樂,不僅樂,還快。喝個痛快,快意恩仇,引刀成一快,快哉此風,差不多都是因為快才樂。
兩杯啤酒拖著喝了一晚上,就沒有什麽樂了;引刀或可大笑對之,淩遲就怎麽都樂不起來。
所以,“未來的快樂”或“長遠快樂”這話即使有意義,其意義也相當復雜,不是未經論證就可以當做利益計算那樣來處理的。我們會權衡長遠利益和短期利益。越是能夠量化的利益,我們越是能進行短期和長期的比較,例如這只股票現在該不該拋出。數字不帶時間性,或者說,數字把時間性也納入了計算之內。然而,在功效主義那裏,既然一切活動歸根到底都是為了獲得快樂,快樂就是唯一的“利益”,英文為interest。利益是個極寬泛的詞兒,interest比利益還要寬泛。
但無論多寬泛,它通常並不包括快樂。我們倒常說,你別只顧玩樂,想想今後會怎樣;堅定的玩樂主義者回答說:管它是得是失,先快活了再說。
總之,套用股票模式來談論眼前快樂和長遠快樂十分可疑。快樂要快,所以來不及權衡。事事權衡,恐怕只發生在那些從不知快樂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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