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澤·薩拉馬戈《修道院紀事》(38)第十二章

作完彌撒回來,人們坐在廚房屋檐下面。天上偶爾出太陽,但下著蒙蒙小雨,秋天來得早,伊內斯·安托尼婭對兒子說,別在那兒了,會把你淋濕的,但孩子裝作沒有聽見,那時候男孩子們已經有這個習慣,有的還明目張膽地頂撞大人呢;伊內斯·安托尼她說了一次便不再堅持了,既然3個月前小兒子死了,現在何必要訓斥這個兒子呢,讓他在那兒玩吧,你看他玩得那樣開心,赤著腳站在院子里的水坑里,但願聖母保佑他不患置他弟弟於死地的天花。

阿爾瓦羅·迪約戈說,我已經答應,到王宮修道院工地幹活,剛才他們就是正在談論這個話題,做母親的一直想著死去的兒子,這樣可以分散她的心思;還好,心理負擔不會太重,不致於像瑪爾塔·馬麗婭的痛苦那樣無法忍受。

瑪爾塔·馬麗婭那頑固的肚子疼像被劍刺穿了一樣,如同人們所說的劍刺穿了聖母的心臟,為什麽是心臟呢,孩子是在肚子里生的,肚子是生命的火爐;要是不勞動,生命靠什麽養活呢,所以阿爾瓦羅·迪約戈才這樣高興,這麽大的修道院是一項需要許多人許多年的工程,會石匠手藝的人一日三餐有了保障,日工資300雷依斯,繁忙季節500雷依斯;喂,巴爾塔薩爾,你怎麽決定返回里斯本呢,這可不對,因為這里不是沒有活可幹;有那麽多人可以挑選,他們不會要殘廢人吧;有這個鉤子,別人幹的活你都能幹。

要說你的話不是單單為了安慰我,我可以說確實幹得了,但我們必須回里斯本去,對吧,布里蒙達;布里蒙達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候點了點頭。若奧·弗朗西斯科老人在埋頭編一根皮經繩,聽到了他們在說話,但究竟說些什麽卻沒有注意;他知道兒子要走,就在這幾個星期,為此心里不大痛快,在外邊打了那麽多年仗,現在又要走;這一去再回來的時候連右手也沒有了,太愛兒子,竟然想到了這種事。

布里蒙達站起來,穿過場院到地里去了,在山坡上的橄欖樹下往上走,橄欖林一直延伸到山上的工程界樁,雨後休閑地鬆軟,她的木底鞋陷進土里,要是光著腳的話,即便踩在尖尖的石頭上也不在乎,既然她今天上午幹了那些驚心動魄的事,這點疼痛還能算得上什麽呢;她沒有吃東西便走近聖餐桌,裝作像往常一樣沒有起床時已經吃了麵包,往常她必須那樣,但今天卻沒有吃。

起床後一直低著頭,在家里顯出一副內疚和虔誠的神態,帶著同樣的表情走進教堂參加聖事,仿佛上帝就在眼前一樣匍匐在地,聽佈道時也沒有擡頭,看樣子講道臺上落下來的關於地獄的種種威脅嚇破了她的膽,最後去接聖餐時終於睜開眼看了。這些年來,自從顯露出自己的天賦功能開始,她總是胃里有了食品之後才懷著負罪的心情吃聖餐;今天,她沒有告訴巴爾塔薩爾便決定空著肚子去教堂,不是為了迎接上帝,而是為了看上帝,如果上帝在那里的話。

她坐在一棵橄欖樹凸起的根部,從這里可以看到大海,海水和地平線模糊不清,肯定是那里在下大雨,這時候布里蒙達淚水盈眶,隨著一聲深深的抽泣肩膀顫抖了一下;巴爾塔薩爾走過去,她沒有聽見;他摸了摸她的腦袋,你在領聖餅的時候看到了什麽;她終於沒有再對他隱瞞下去;既然兩個人在一起睡覺,每天夜里都互有要求,在同一張床上。

或者說,即使不是天天夜里,畢竟6年來一直過著夫妻生活,怎能隱瞞得了呢;我看見了一團密雲,她回答說。巴爾塔薩爾坐到沒有犁過的地上,那里有些乾枯的野草,但被雨水打濕了,不過這些平民百姓不嬌氣,隨便在什麽地方都能坐下或者睡覺,當然對一個男人來說把頭偎在女人懷里會更好;看到雨水把整個世界淹了,沒有辦法,我才到這里來了。布里蒙達說,我本指望看到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或者在天國復活的耶穌,卻看到了一團密雲;不要再想你看到的東西了;想,怎能不想呢,因為聖餅裏邊是人體內的東西,那麽宗教究竟是什麽呢?

要是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在這里就好了,或許他能解釋這個奧秘;也許他也解釋不了,也許並不是一切都可以解釋,誰知道呢;剛說完這句話,雨突然下大了,這表示剛才說得對還是表示說得不對呢;現在天空烏雲密布,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一棵樹下,懷中沒有抱著兒子,這莫不是那些場面的再現吧;地點不同,時間也不同,也不是這棵樹,但我們可以說,雨水確實能使皮膚涼爽,能讓土地濕潤;生活太好也能致死;不過從開始有世界之日起我們對這一切習以為常;和緩的風可以用來磨糧食,但惡風能撕碎風車上的帆。生與死之間,布里蒙達說,生與死之間有一團密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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