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我已經斷斷續續地寫了二十多年。如果把文學閱讀也視為寫作活動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的話,我的寫作生涯或能再翻一倍。和專業作家不同,寫作只是我職業之外打發時光與寂寞的一種方式,既不以此謀生,也不敢耽誤本職工作。在缺乏職業作家專業壓力的同時,也缺乏他們的職業動力和敬業精神,所以業餘狀態下的寫作,其寫作水平往往也是業餘的。尤其在當下這個忙忙慌慌的時代,在疾速旋轉的生活節奏下,想要尋找片刻喘息中的停歇,靜下心來寫出一段有質地的文字,並非易事。我多數情況下都是匆匆下筆草草收筆,倉促草率之敗痕於文中隨處可見。作品篇幅的長短和字數的多少,對我而言常常只取決於我可利用的時間多寡。 

這些年來,我挣扎著寫過長篇、中篇和話劇,但更多的是一些不起眼的小小說,或稱微型小說。寫短小說很容易被忽視、被輕視,甚至被鄙視。長篇獨尊獨大的局面一直威逼著短小說的生存處境。各大名刊名社極少發表出版這種小玩意兒,在批評家的視野中短小說是難入法眼的。我始終承認,長篇小說的寫作難度遠遠高於短篇。然而寫作也不能單純以長短論英雄,世界文學史上的偉大作家不乏以短篇見長的大師巨匠。左拉在評價莫泊桑短篇小說成就時說過:“那些規模龐大的系列作品,能夠流傳後世的從來都不過是寥寥幾頁。誰敢說獲得不朽的不更可能是一篇三百行的小說,是未來世紀的小學生們當作無懈可擊的完美的典範,口口相傳的寓言或者故事呢?”小說的好與壞、優與劣不能僅僅從篇幅長短來判斷。短小說也可以寫得好。


小說有血有肉,也有筋有骨。有的長篇小說臃腫虛胖,缺乏結實緊繃的思想肌肉,倒不如那些瘦硬有形的短小之作更耐咀嚼。以我個人的閱讀經驗,好小說不是記住“他”的,而是想起“我”的;小說的意義不是從中讀到了他者和未知,而是找到了與“我”有關的東西。不論作品中的人物、年代、環境和情節多麽遙遠陌生,讀者都會恍惚如在其中,“我”的某些經驗在他人筆下得以呈現,“我”的曾經、過往,以及對異域和未來的種種想象、渴望或猜度均能得到某種既熟悉又陌生的真切回應。也許正因為如此,我寫的這些短小的故事,才能為許多讀者所接受,甚至在異國他鄉遇見知音。盡管這些讀者從未到過中國,卻從作家的敘事中發現了與他們相貌、膚色、信仰、習俗相差甚遠的中國人,同他們的鄰居、同事、朋友、熟人以及自身多少有些相似的東西。

世界是一個整體,但生活給每個個體展現的都是瑣碎紛雜。短小說的碎片化特征與生活的本質是一致的。身處大時代的微小敘事,是作為生命個體存在的寫作者,走進歷史的羊腸小道。隨著新媒體自媒體的出現,碎片化的微寫作已成為一種新時尚和新趨勢。小說篇幅的長短將各取所需各行其是,長的更長,短的更短,各種任性盡可發揮。突破世界觀的想象力會把故事的講述推向無法想象的境界。

近來有一種現象,一些“小語種”國家,對中國的長篇小說譯介得不多,反而是讓一些中短篇作品率先進入了它們的市場,我有一些作品也很榮幸地,忝列這小小的“突擊隊”行列之中。世界文學的豐富性是以語言文字的多樣性為前提的,文學的國際化、世界化並不等於英語化、歐美化。通用語言與通用貨幣一樣,背後依托的是經濟實力,但若從文學的角度看,英語並非比其他語言更適於寫作,英語的許多優點其他語言也同樣具備。因此,用漢語寫作的中國作家,在作品譯介過程中並不一定把目光只盯在所謂通用語種上。外國不單指美國,世界更不等同於西方,中國本身就是世界的一大部分。

 

“一部小說,一篇散文,一首詩,一幅畫,一張照片,一部電影,一部電視劇,一曲音樂,都能給外國人了解中國提供一個獨特的視角,都能以各自的魅力去吸引人、感染人、打動人。”作為寫作者,最大的願望莫過於能寫出吸引人的好作品,講出別人喜歡聽的好故事,哪怕這故事很小很小。(2016年01月27日 來源: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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