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祖芬《我就是打工的—記王蒙》(上)

我近期一個人流落江南,偏偏夢溪幾次來電要我去青島。我真是不知“驢”(如)何是好。夢溪說那是王蒙60年的創作研討會啊!我說王蒙寫了60年啦?王蒙今年是69歲呀。夢溪在電話線那頭掰著腳趾頭算減60等於多少,嘴里還念念叨叨的,終於算出是創作生涯50年。 

我認識王蒙是二十多年前,八十年代初,那時候是北京作協的極盛時期,每次開會三十來個作家濟濟一堂。有次會議休息時王蒙笑指我:祖芬一開會就沒精神,我一講話她就來神了。

 

一點不錯。開會時我總坐在後邊,只要王蒙一發言,我就伸長脖子越過三十來個腦袋去對準那個最機智的腦袋。好像光用耳朵接收還怕收漏了,還要用眼睛同步接收———雙管齊下,確保接收最大化。 

一晃二十多年。 

今年和王蒙又同在一個小組里開政協會,第一天小組會幾位委員紛紛講及老委員如何有名等等。王蒙顛覆地說:對不起,老的不去,新的不來。我覺得很慚愧,我比政協委員平均年齡大。我隨時準備下屆不當委員。20年前就有人宣布我過時了,而且每年宣布一次。(笑)我過時了,也用不著每年宣布一次呀。(又笑)王蒙講到這兒,有委員插話講王蒙這一生如何不易。王蒙淡淡一揮手:“俱往矣,不足一提。而且還都是化險為夷,遇難呈祥。”

 

看王蒙這神情,我不知怎的想起了徐志摩的詩句: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王蒙這“不值一提”,至少包括了新疆的16年。 

沒有人不知道王蒙聰明。但在這聰明之上的,是寬容,是對他腳下這方土地的深愛。他曾經很得意地講起他在新疆時,在麥地邊的廣播喇叭里,用維語朗讀《紀念白求恩》。

 

幾次聽到王蒙講及新疆都是快樂的,學到這學到了那的,倒好像那年頭送他去新疆公費留學似的。假如,在任何境遇下,都可以把學習的觸角伸向任何方面;假如,在任何年齡段都孜孜不倦;假如,五、六十歲的人又嫌拼音輸入太慢改學五筆字型;假如,六十幾歲的人還要天天6 點多鐘起床強化英語聽力;那麽這個人必定會成為———王蒙。 

假如一個人,先給他戴右派帽子,再把他放到新疆,再當摘帽兒右派,再當作家兼部長,再當前部長,再當文學先生,那麽這個人只有———王蒙。 

和王蒙在一起,他負責講,我負責笑。我笑,不僅是因為他的幽默,還因為他的天真。今年他那本人生哲學一直高居暢銷書的排行榜,那麽多人喜歡領悟他的人生感受,我卻更喜歡感受他的天真。雪村剛剛出頭的時候,有一次席間不知誰講起了東北人。我說:“東北人都是活雷鋒”。王蒙眼睛一亮好像知道了小孩子才知道的好玩事情。他考我:Who is 雪村?

 

我說雪村寫的那本自述上有個檔案,上寫“本名:不詳”。 

“雪村是誰誰誰的孩子。”王蒙講了一個我當然知道的作家的名字。這個名字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僅是2001年,他兒子的名字一下子被更多的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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