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容易疲勞,因而減掉興味,或者變成苦事了。

我看現在的青年,為興味的讀書的是有的,我也常常遇到各樣的詢問。此刻就將我所想到的說一點,但是只限於文學方面,因為我不明白其他的。

第一,是往往分不清文學和文章。甚至於已經來動手做批評文章的,也免不了這毛病。其實粗粗的說,這是容易分別的。研究文章的歷史或理論的,是文學家,是學者;做做詩,或戲曲小說的,是做文章的人,就是古時候所謂文人,此刻所謂創作家。創作家不妨毫不理會文學史或理論,文學家也不妨做不出一句詩。然而中國社會上還很誤解,你做幾篇小說,便以為你一定懂得小說概論,做幾句新詩,就要你講詩之原理。我也嘗見想做小說的青年,先買小說法程和文學史來看。據我看來,是即使將這些書看爛了,和創作也沒有什麽關係的。


事實上,現在有幾個做文章的人,有時也確去做教授。但這是因為中國創作不值錢,養不活自己的緣故。聽說美國小名家的一篇中篇小說,時價是二千美金;中國呢,別人我不知道,我自己的短篇寄給大書鋪,每篇賣過二十元。當然要尋別的事,例如教書,講文學。研究是要用理智,要冷靜的,而創作須情感,至少總得發點熱,於是忽冷忽熱,弄得頭昏,——這也是職業和嗜好不能合一的苦處。苦倒也罷了,結果還是什麽都弄不好。那證據,是試翻世界文學史,那裏面的人,幾乎沒有兼做教授的。

還有一種壞處,是一做教員,未免有顧忌;教授有教授的架子,不能暢所欲言。這或者有人要反駁:那麽,你暢所欲言就是了,何必如此小心。然而這是事前的風涼話,一到有事,不知不覺地他也要從眾來攻擊的。而教授自身,縱使自以為怎樣放達,下意識裏總不免有架子在。所以在外國,稱為“教授小說”的東西倒並不少,但是不大有人說好,至少,是總難免有令大發煩的炫學的地方。

所以我想,研究文學是一件事,做文章又是一件事。

第二,我常被詢問:要弄文學,應該看什麽書?這實在是一個極難回答的問題。先前也曾有幾位先生給青年開過一大篇書目。但從我看來,這是沒有什麽用處的,因為我覺得那都是開書目的先生自己想要看或者未必想要看的書目。我以為倘要弄舊的呢,倒不如姑且靠著張之洞的《書目答問》去摸門徑去。倘是新的,研究文學,則自己先看看各種的小本子,如本間久雄的《新文學概論》,廚川白村的《苦悶的象征》,瓦浪斯基門的《蘇俄的文藝論戰》之類,然後自己再想想,再博覽下去。因為文學的理論不像算學,二二一定得四,所以議論很紛歧。如第三種,便是俄國的兩派的爭論,——我附帶說一句,近來聽說連俄國的小說也不大有人看了,似乎一看見“俄”字就吃驚,其實蘇俄的新創作何嘗有人紹介,此刻譯出的幾本,都是革命前的作品,作者在那邊都已經被看作反革命的了。倘要看看文藝作品呢,則先看幾種名家的選本,從中覺得誰的作品自己最愛看,然後再看這一個作者的專集,然後再從文學史上看看他在史上的位置;倘要知道得更詳細,就看一兩本這人的傳記,那便可以大略了解了。如果專是請教別人,則各人的嗜好不同,總是格不相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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