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乾《北京城雜憶》六、方便

現在講服務質量,說白了就是個把方便讓給櫃臺裏的,還是讓給櫃臺外的問題(當然最好是裏外兼顧)。這是個每天都碰到的問題。比方說,以前牛奶送到家門口,現在每天早晨要排隊去領。去年還賣奶票呢:今天忙了,或者下大雨,來不及去取,奶票還可以留著用。現在改寫本本了,而且“過期作廢”,這下發奶的人省事了,取奶的人可就麻煩啦。 

“文革”後期上干校之前,我跑過幾趟廢品站,把劫後剩余的一些夠格兒的破爛,用自行車老遠馱去。收購的人大概也猜出那時候上門去賣東西的,必然都是些被打倒了的黑幫,所以就百般挑剔,這個不收,那個不要。氣得我想扔到他門口,又覺得那太缺德,只好又馱回去。 

以前收購廢品的方式靈活多了,並不都是現錢交易。比方說,“換洋取燈兒的”就是用火柴來換破舊衣服和報紙。“換盆兒的”沿街敲著挑子上的新盆吆喊。主婦們可以用舊換新。有時候是兩三個換一個,有時候再貼上點錢。如今倒好,家裏存了不少啤酒瓶子,就是沒地方收!

 

說起在北京吃館子難,我就想起當年(包括五十年代)“挑盒子菜的”。誰家來了客人,到飯館子言語一聲,到時候就把點的菜裝到兩個籠屜裏,由夥計給挑家來了。也可以把飯館裏的廚師請到家裏來掌勺。那時候有錢就好辦事。現在有時候苦惱的是:有錢照樣也乾著急。 

我小時門口過的修理行業簡直數不清。現在碟碗砸了,一扔了事。以前可不是。門口老過“鋦盆兒鋦碗兒的”,挑子兩頭各有一只小銅鑼,旁邊掛著小錘兒,走起來就奏出細小的叮當響聲。這種人本事可大啦。隨你把盆碗摔得多麼碎,他都能一塊塊地給對上,並且用黏料粘好,然後拉著弓子就把它鋦上啦。每逢看到考古人員拼補出土文物時,我就想,這正是“鋦盆兒鋦碗兒的”拿手本領。

 

有一回我跟一位同學和他母親去東四牌樓東異祥買布。同去的還有他的小弟,才三歲。掌櫃的把我們迎進布捕之後,夥計就把那小弟弟抱上樓去玩了。買完布,我們上樓一看,店裏有個小徒弟正陪著那小弟弟玩火車哪。原來樓上有各種玩具,都是為小顧客準備的。掌櫃的想得多周到!這麼一來,大人就可以安心去挑選布料啦。 

去年我在德國參觀一家市立圖書館。走進一間大屋子,裏面全是三五歲的娃娃,一個個捧著本畫兒書在亂翻。一問,原來主婦們帶娃娃來看書,可以把孩子暫時撂在那裏同旁的娃娃玩,有專人照看。這樣,還早早地就培養起孩子們對書的愛好。想得有多妙!當時我就想起了東昇祥來。

 

現在搬個家可難啦。有機關的還可以借輛卡車,來幾位戰友兒幫忙。沒機關的可就苦啦。以前有專門包搬家的。包,就是事先估好了一共需要多少錢;另外,包也就是保你樣樣安全運到。家主只在新居裏指指點點:這張桌子擺這兒,床擺那兒。搬完了,連個花盆也砸不了。 

那時候要是不怕費事,走遠點兒可以按批發價錢買點兒便宜貨。我就常蹬車去果子市買水果,比鋪子裏按零售價便宜多了,但稍有不慎也會上當。 

1983年在美國,有一天我們郊遊路過一農家蜜瓜農場。文潔若花一美元買了三個大瓜。回來我們一合計,在超級市場一元錢也買不到半個瓜。我就想,在水果蔬菜旺季,要是北京也鼓勵人到產地去買,不是可以減少些運輸的壓力,對買主也更實惠嗎?

 

每逢在國外看到跳蚤市場,我就想北京德勝門曉市。那是個專賣舊貨的地方。據說有些東西是偷來的黑貨。曉市天不亮就開張,所以容易銷贓。我可在那兒上過幾回當。一次買了雙皮鞋,沒花幾個錢,還擦得倍兒亮。可買回穿上沒走兩步,就裂口啦。原來裂縫兒是用漿糊或泥巴填平,然後擦上鞋油的! 

我最懷念的,當然是舊書攤了。隆福寺、琉璃廠——特別是年下的廠甸。我賣過書、買過書,也站著看過不少書。那是知識分子互通有無的場所。五十年代,巴金一到北京,我常陪他逛東安市場舊書店。他家那七十幾架書(可能大都進了北圖)有很大一部分是那麼買的呢。 

我希望有一天北京又有了舊書攤,就是那種不用介紹信,不必拿戶口本就進得去的地方。

Views: 28

Comment

You need to be a member of Iconada.tv 愛墾 網 to add comments!

Join Iconada.tv 愛墾 網

愛墾網 是文化創意人的窩;自2009年7月以來,一直在挺文化創意人和他們的創作、珍藏。As home to the cultural creative community, iconada.tv supports creators since July, 2009.

Videos

  • Add Videos
  • View 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