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維·洛奇《小說的藝術》內心獨白(上)

他站在門口的臺階上,摸了摸褲兜,找大門鑰匙。咦,不在這兒,在我脫下來的那條褲子里,得把它拿來。土豆倒是還在。衣櫥總吱吱吱響,犯不上去打擾她,剛才她翻身時還睡意朦朧呢。他悄悄地把大門帶上,又拉嚴實一些,直到門底下的護皮輕輕地復蓋住門檻,就像柔嫩的眼皮似的。看來是關嚴了。橫豎在我回來之前,蠻可以放心。

他躲開七十五號門牌的地窖那松散的蓋板,跨到馬路向陽的那邊。太陽快照到喬治教堂的尖頂了。估計這天挺暖和。穿著這套黑衣服,就更覺得熱了。黑色是傳熱的,或許反射(要麽就是折射吧?)熱。可是我總不能穿淺色的衣服去呀,那倒像是去野餐哩。他在洋溢著幸福的溫暖中踱步,時常安詳地閉上眼瞼。

她們從萊希的陽臺上沿著臺階小心翼翼地走下來了—婆娘們。八字腳陷進沈積的泥沙,軟塌塌地走下傾斜的海濱。像我,像阿爾傑一樣,來到我們偉大的母親跟前。頭一個沈甸甸地甩著她那只產婆用的手提包,另一個的大笨雨傘戳進了沙灘。她們是從自由區來的,出來散散心。布賴德街那位受到深切哀悼的已故帕特里克·麥凱布的遺孀,弗蘿倫絲·麥凱布太太,是她的一位同行,替呱呱啼哭著的我接的生。從虛無中創造出來的。她那只手提包里裝著什麽?一個拖著臍帶的早產死嬰,悄悄地用紅糊糊的泥絨裹起。所有臍帶都是祖祖輩輩相連接的,蕓蕓眾生擰成一股肉纜,所以那些秘教僧侶們都是。你們想變得像神明那樣嗎?那就仔細看看自己的肚臍吧。喂,喂。我是金赤。請接伊甸城。阿列夫,阿爾法,零,零,一。

對啦因為他從來也沒那麽做過讓把帶兩個雞蛋的早餐送到他床頭去吃自打在市徽飯店就沒這麽過那陣子他常在床上裝病嗓音病病囊囊擺出一副親王派頭好贏得那個干癟老太婆賴爾登的歡心他自以為老太婆會聽他擺布呢可她一個銅板也沒給咱留下全都獻給了彌撒為她自己和她的靈魂簡直是天底下頭一號摳門鬼連為自己喝的那杯摻了木精的酒都怕掏四便士凈對我講她害的這個病那個病沒完沒了地絮叨她那套政治啦地震啦世界末日啦咱們找點兒樂子不好嗎唉要是全世界的女人都像她那樣可夠嗆把遊泳衣和袒胸夜禮服都給罵苦了當然嘍誰也不會要她去穿這樣的衣服想必正因為沒有一個男人會對她多看上一眼她信教才信得那麽虔誠

詹姆斯·喬伊斯《尤利西斯》(一九二二)(蕭干文潔若譯)


詹姆斯·喬伊斯的小說《尤利西斯》這—書名是一個線索—整部作品中惟一可以絕對確定的東西就是這一書名了—小說敘述了一九○四年六月十六日發生在都柏林的一些平平常常的事,是對荷馬史詩《奧德賽》(其主人公奧德修斯在拉丁文中叫尤利西斯)故事的滑稽模仿或歪曲。書中人物利奧波德·布盧姆正值中年,猶太人,以兜攬廣告為業,是一個不具主人公品質的主人公;其妻莫莉與其原型、忠於丈夫的珀涅羅珀相去甚遠。布盧姆在都柏林城穿來穿去,忙得不可開交,可是一事無成,就像奧德修斯在特洛伊之戰獲勝後返回途中被逆風吹著在地中海上兜圈子一樣。布盧姆碰到斯蒂芬·迪達勒斯,兩人建立起父子般的友情。斯蒂芬的原型是史詩中的忒勒馬克,也是喬伊斯自己青年時期的形象—是個恃才傲物,身無分文、但野心勃勃的作家,與父親關系疏遠。

《尤利西斯》與其說是一部歌頌英雄的史詩,倒不如說是一部心理描寫作品。我們對書中人物的認識不是通過有關敘述,而是通過深入了解他們的所思所想。這些思想是作為無聲的自發的持續不斷的意識流表現出來的。對讀者來說,這一過程倒像是戴上耳機,把插頭插在人物的頭腦中,然後操作錄音裝置,這樣,人物的印象,反思,疑問,往事的追憶以及荒誕不經的想法等,無論是由身體感覺觸發的,還是由聯想觸發的,便無休止地傳達出來。喬伊斯不是第一個使用內心獨白的作家(他把這一發明歸功於十九世紀後期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法國作家愛都華·都亞丁),也不是最後一個。但他把這一技巧發展到了至善至美的高峰,其他作家,除了福克納和見克特以外,都相形見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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