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上初中以後,我去過幾次三角市場的相聲場子。54年的秋天我考上北京師大附中,同學中有位叫鄭繼宗的,他家住天橋,經常給我講天橋的故事。如天橋的惡霸“四霸天”作惡和被鎮壓的故事。有一天,他帶著孝來上學了,他對我說,他的父親突然去世了,以後家里就要靠他了。後來鄭繼宗為了早些參加工作、減少家里的家庭負擔,他考上了警察學校,我們便分手了。鄭繼宗曾經約我到他家去玩,我曾到三角市場的相聲場子聽相聲就是從鄭繼宗家去的。鄭的父親是天橋賣藥的,賣蟲子藥、眼藥之類。天橋這樣的攤販很多。那時北京的下層社會的窮苦人,有病一般不去醫院(不僅是醫院費用高,也因為沒有這種習慣,現在北京人有病就去醫院是解放後公費醫療制度養成的習慣),而是到藥鋪或藥攤買點藥對付。鄭繼宗的父親長期在天橋賣藥,自然就在這里買了一塊地皮擺攤,面積大約有四五十平米。他去世了這塊地空了下來,鄭的母親就把它租給了說相聲的。收入是二八開。也就是說,相聲場子一天掙了十元,就有鄭家二元。平時相聲演員就在鄭家歇息,老太太給他們燒燒水,熱熱飯。鄭家住的房子也不大,就三間小北房,還是一間屋子半間炕。那些演員橫七豎八地歪在炕上,喝茶聊天。這些演員多是青年演員,還有兩位女演員。一位是六十年代在宣武曲藝團演出的回婉華,一是與丈夫說對口快板的劉某。劉某大約是這個演出班子里最年青的,可能年齡不到二十歲,嬌小玲瓏,長得也很漂亮。雖然我那時很小,但也為她干的行當惋惜。這對夫妻是從沈陽來的(那時還是江湖藝人,經常奔波於各地),只是搭場子,在這里演出。這個相聲場子有些反映新生活的節目,但都不成熟,沒有給我留下什麽印象。1957年天橋改造以後,這個場子演員大多進了宣武曲藝團。我在西單曲藝社和菜市口劇場看過他們的演出。


四、鼓書藝人


天橋的鼓書的場子特別多,僅三角市場就有三四家,都是演唱成本大套的歷史故事的。記憶比較深的有三個,最大的一個在三角市場的最西頭,是兩個姐妹輪流演唱。她們是王艷芬和王艷茹,唱的是西河大鼓,有位弦師為她們伴奏。唱的好像是《三俠五義》一類的故事。當時這二位已經是知名的鼓書藝人了,她們常在廣播電台上演唱,頗有一些聽眾。她們演出的場子雖然也是用板凳圍起來的露天的場子,但是到了冬天特別寒冷的時候,還用棉布天棚罩起來,擋風禦寒,可見即使是三九天,還是有聽眾的。這兩位藝人在候場時,穿著皮斗篷,手里抱著暖水袋,到演唱時時,還是脫了斗篷,露出里面緊身的彩緞的旗袍。另外一位是蔡金波,也是一位演唱西河大鼓女演員,但她卻頗有男演員風度,不太講究服飾,也愛表演武段子,時時展現刀馬工架,其演唱的內容大約是“說唐”《楊家將》一類的故事。

 我聽的最多的是三角市場南端的劉田利,他唱的也是西河大鼓,多是《大八義》《小八義》一類。劉是一位男演員,他演唱的調子雖屬西河調,但與一般藝人演唱的西河大鼓略有區別,其伴奏尤有特色。一般唱西河大鼓的只有一位彈三弦者伴奏,而劉田利又增加了一把四胡和一個大正琴。這種大正琴按說只能算個大人玩具,比口琴還差著一等,正式樂隊沒有它的位置,但它用鋼絲作弦,音色獨特,劉田利用來為自己的西河調伴奏,聽起來別有風味(大正琴是日本人帶來的,從上個世紀的三十年代末到五十年代初,大正琴在北京十分流行,那時每到傍晚,經過大街小巷,常常可以聽到鏗鏗的大正琴聲。而現在很少有人知道它了)。劉田利的聽眾很多,有些是天天都來的。劉正當中年,嗓子、高亢嘹亮,從我那時的欣賞水平來看,在天橋是屬於一流的。在演唱中他不搞過多的花腔,以敘述故事為主;而且說的比唱的的多,他又以表演見長,一根鼓鍵子幫他作出許多描繪鼓書中人物形象的動作,所以像我這樣的十來歲的小孩也能一聽就是半天。因為最早聽的西河大鼓就是劉田利,所以後來不論是在電視上、抑或晚會上聽到西河大鼓的伴奏的聲音就會想起劉田利。

 今年到太原山西大學參加學術研討會,與“山大”一位搞通俗小說的教師談起江湖藝人所依據的演出底本的問題。他說七十年代下鄉插隊時與北京一個同學很要好,到北京來玩就住在他家。他父親原來是唱大鼓的,五十年代以後,安排到澡堂子燒鍋爐。我細一打聽,原來就是劉田利。“山大”那位老師說,劉還保留著許多他們手抄的本子,可惜那時我對這些不感興趣。


五、天橋的把式,光說不練


老北京有句俏皮話諷刺只會耍嘴皮子的人——“天橋的把式,光說不練”。這決不是無中生有的誹謗,只要到天橋看過把式(武術和雜技之類)的人們都會有這種體會。天橋有個武術場子,父子兩個人練,父親說過多次他的彈弓如何準,他可以打含在兒子的彈子(兒子鼓著嘴,把彈子半含在嘴中),可是每說到這里他就打錢,打完錢,觀眾走了一大半,然後他再從頭演起,演到最後又說打兒子的口中彈子,再打錢。其實“打口中的彈子”只是為了打錢而設計的一個扣子,我在這里看過多次,從未見他們父子練過。

 天橋的藝人個個能說,所謂“巾皮彩掛,全憑說話”。前四句是江湖隱語,“巾”(或寫作“金”)是算卦相面的,江湖上有七十二“巾”之說,也就是說算卦看相可分為七十二類;“皮”江湖上賣藥的;“彩”,指變戲法的,“掛”指打把式賣藝的。也就是說走江湖賣藝,第一要會說、能說,其次才是“藝”。但只能“說”,沒有“藝”,事情就走向了反面。在天橋我也見過只能練不能說的,這就是練武術的“山東徐”。他叫徐源倫,他往往在非黃金時間演出,一般是上午九點以後,下午兩點以前。我見他上場時只是 低著頭在地上寫下自己的字號——“山東徐”。他把“山”字中間那一豎寫得特別長,然後他就操著山動口音說幾句的場面話,不到一分鐘就開練。他一套七節鞭虎虎生風,能夠定點打物。練完了,面不改色,心不跳,口不喘,可是看熱鬧的人紛紛走散了。掙不了多少錢,誰知道這一臉尷尬的漢子就是1947年全國武術比賽中梅花螳螂拳的冠軍呢!(愛思想網站 2015-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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