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和中學生談論讀課本之外的書，實在有點於心不忍，我不知道一個中學生除掉有限的睡眠之外，還有多少時間可用於讀課外書，特別是讀點兒詩歌、散文和小說。

我有兩個小孫女兒在讀初二，冬天天不亮就要上學去，天黑了才背著個沈重的大書包疲憊不堪地回來；回來了又是做作業，睡覺都是在十點半之後。如果我是那神話中的老爺爺的話，我會她們尋覓一種神奇的眼鏡，什麼復雜的功課都是一看就會，永不忘記。

我讀過各種各樣的書，特別是文學，讀了半個多世紀了，當然會知道孩子們最好是讀點兒什麼課外書。家里的藏書雖然不多，孩子們要讀的書還是可以滿足的，即使是某些書籍一時沒有，跑一趟書店便可以解決問題。這比我小時候好多了，我小時候是碰到什麼讀什麼，現在是想讀什麼有什麼。可我現在卻不敢向孩子們推薦什麼，如果她們迷到小說中去的話，那功課又怎麼辦呢！萬一考不取高中，進不了大專，找不到工作那又怎麼辦呢？現在的孩子們已經進入高速公路，她們只能是拚命地向前跑，不能東張西望，不能胡思亂想，現代文明有很多妙處，可那隨之而來的竟爭卻是無情的。

話又說回來了，如果一個人“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培養出來的也許只能是個書呆子。隨著“應試”教育的改革，我想，那學校里的功課負擔也許會輕一點，萬一能夠輕那麼百分之幾的話，我倒是希望同學們不要把時間花在那些“屏幕垃圾”里，擠出時間來讀一點值得讀的課外書籍，我指的當然是詩歌、散文、小說之類。

我曾經主張過“開卷有益”，就是說隨你讀什麼書，只要不是那種有毒的書都是有益的。現在我不敢說這種話了，並不是說“開卷有益”錯了，而是因為你可用的時間不多，因而也就不能隨便地開卷。好比一個人到商店里去買東西，口袋里的錢不多，只能揀你所最急需的買，不能大包小包地隨便拎。

如此說來，什麼樣的讀物才是中學生所急需的呢？許多老師和學問家都曾經提出過很好的意見，有的還開出了祥盡的書單，那些我都同意。我只想說一點，那就是培養讀書的興趣。

我不主張搞什麼“中學生必讀”，現在的孩子在課外常常有一種反彈的心理，你說是“必讀”，他就不讀；你說是不讀，他倒是要去讀讀。課外的讀書活動應該說是一種業余的娛樂活動，娛樂是一種興趣，興趣是不能硬性規定的。不過，興趣也非天生，也要培養。如何培養？先讀一點你覺得最有趣的書，就像吃飯一樣，先揀你認為最好吃的吃，吃出一點味道來，讀出一點興趣來，下面的事情就好辦了。

一個人對某件事情有了興趣，他自己就會去鉆研，就像許多對影視和流行歌曲有興趣的人一樣，誰也沒有規定他們要讀什麼，他們卻會千方百計地去閱讀有關影星和“天皇”的各種資料，包括歡喜什麼顏色，是什麼星座等等。

當今世界特別要注意培養讀書的興趣，因為現在不比從前，現在能使人感興趣的事情太多了，電影、電視、電腦、電子遊藝機……光電能把人帶向宇宙空間，世界各地。這和我們小時候不能比，我們小時候除掉在學校里打打球之外，晚上就只有風聲雨聲，蟲聲唧唧，遠處幾聲狗吠。這時候只有燈下的一本書可以通向天上人間，世界各地；只有書能在你的面前展開一個奇妙的大千世界。開始的時候覺得這個大千世界實在好玩：天上有玉皇，海中有龍王，地下還有閻羅王，這些都是古典的神話小說所提供的；後來發現這世界上有許多美好的事物，真誠的愛情，悲慘的命運……這些都是現實主義的小說所提供的；再後來又深深地感覺到這個社會太黑暗，不合理，要改造，要發展……這都是一些富有革命內容的小說所提供的。讀書的興趣就是這樣被培養起來了，因為再比讀書有趣而又方便的事情那時輕易地找不到。

書讀多了自然就會知道書的好壞與高低，因為任何事物都是比較而存在的。詩歌、散文、小說讀多了，就會知道哪些詩人和作家是偉大的，哪些作品是經典的，你自然就會千方百計地去一一讀來，好像你知道有什麼美味沒有吃過一樣，一有可能便要找來嘗嘗。這里要防止的倒是哪種偏食癥，專門歡喜讀某種作品，其它的作品就不沾邊。有人只看純情小說，有人只看武俠小說，不管是內容重復，大同小異，都無所謂。不過，這樣的人並不多，而且大多是躺在床上看的，看著看著就睡著了，他們是用書來催眠。

不管現代的交通是如何的發達，一個人的直接經歷總是有限的，他必需借助於各種媒介來擴展自己。電影、電視等各種電子媒介是人類的偉大創舉，但也不能完全代替書籍。雖然說許多電影、電視都是根據小說改編的，可是任何成功的改編都不能代替原著，特別是經過時間考驗的經典著作。小說的功能不同於電影、電視、和舞台劇，它是通過文字向讀者提供了一個無限的、想象的空間。人們在讀書的時候眼睛看著文字，頭腦里卻跟著文字的符號而形成了一個想象的空間，使自己仿佛參預了事件而在一個想象的空間中漫遊。男人讀《紅樓夢》仿佛自己就是賈寶玉，女的讀《紅樓夢》仿佛自己就是林黛玉；讀《西遊記》的男孩絕對自比孫猴子。而電影和電視是用畫面展開某種特定的場景，迅速推移，一閃而過，容不得觀眾去想象，去漫遊。讀書是一種主動、能動性很強的接受，看電影、電視、舞台劇是一種被動的，有限制的接受，二者不能代替；更何況那文字的本身還有一種美，美好的文字與美妙的音樂沒有什麼區別。

1998年4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