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的骨灰匣落入墓穴時,我的兒子問眾人:“我爸還欠誰什麽嗎?”死靜。我的兒子說:“如果欠誰的,父債子還。”送靈的人們說:“不欠,不欠,讓老先生安心走吧。”我的兒子說:“那,埋吧。”於是,一鍬鍬黃土紛紛揚揚地撒下,我的標志豎立起來。

在我們遼西邊地,剛強的老百姓,能活到這個份上,能死到這個份上,心滿意足了。
不有負於人,成為生離死別的情結。使我感慨萬分!以飾演芝麻官徐九經一舉成名的朱世慧,在京劇《膏藥章》中,表演膏藥章在刑場上與寡婦拜花堂,怎麽也找不到真實的感覺。朱世慧和導演跑到監獄,與即將死去的犯人嘮嗑。死刑犯認為,這個世界欠他的!要煙抽,要吃喝,東張西望,跟看守和囚友點頭致意,居然千百年沒變還是那句愚蠢的話:“再過二十年又是一條漢子!”也有真魂出竅,尿唧了的。朱世慧發現,不論失魂落魄的犯人,還是故作瀟灑的犯人,眼神都是茫然的。朱世慧抓住膏藥章“茫然”的眼神,將拜花堂演絕了。

洪承疇被清太祖俘獲,不降。清太後親臨囚室勸他,亦不從。太後出來後,對人說:“承疇無死意,彼尚拂其衣上塵,愛其衣,豈獨不惜身耶。”果然,洪承疇後來成了清朝的九鼎大臣。我佩服清太後的眼力。


面對死亡,人類的任何偽飾都將被剝光,真情真性赤裸裸展露無遺,卑鄙、醜陋、美好、偉大,入詩入畫史不絕書。最近,我看到油畫《梅杜薩之筏》的攝影版。這幅畫是19世紀法國畫家籍裏柯,剃光了頭,鉆進畫室內8個月後,創作出來的傑作。


取材是真實的。1816年7月2日,法國梅杜薩號軍艦觸礁,即將沈沒。150多名軍人趕緊制做大木筏,跳上去後,高興得歡呼:“國王萬歲!”可是,經過連續無望的顛簸,饑渴和酷暑的折磨,許多人開始說胡話,虛幻。機械工程師覺得自己在意大利平原上旅行。一位軍官說:“我給總督寫了封信,馬上就有人來救我們了。”面包師卻深信沒有獲救的可能,投入滾滾波濤中。有幾個人撬開酒桶,灌醉自己,企圖忘卻死亡的痛苦。不料,他們瘋狂起來,砍斷纜繩,叫大家一塊完蛋。人們去攔阻,爆發一場激烈的搏鬥。有個叫多米尼克的機械工,被扔進海裏後,哀嚎求救。工程師可憐他,跳下水,抓住他的頭發,將他拖回木筏上。但這個忘恩負義的家夥,蘇醒後的當天夜裏,又加入第二次暴動。待前後三次暴亂平息後,筏子上屍體橫布。


兩個黑人士兵,饑渴到極點,將最後一桶酒剜個洞,用吸管偷酒喝。被發現後,扔進大海裏,筏子上早已宣布過這個規定。軍人們把刺刀彎成大魚鉤,釣鯊魚。


鯊魚咬住一扯,魚鉤又變成筆直的刺刀了。鯊魚遊走,筏子漫上海水,士兵們的傷口被鹹水浸泡,慘叫不絕。筏子上剩下27個人了,其中15個還能支撐一段時間,其余的受傷太重,神志不清,不大可能熬下去。但在他們斷氣前,還會消耗掉一些幾乎不能動的酒和食物。一個人,已經在啃另一個剛死去的同伴的手肘了。15個人經過辯論,做出決定,把三次反暴亂鬥爭中和他們站在一起、甚至救護過自己的傷病員,拋進大海……那15位最後獲救的人,在安全的陸地上,經過多少年的精神折磨,先後死去了。盡管他們的上帝會寬恕他們的。有一位在臨終前,覆述了蘇格拉底一句意味無窮的話——公元前399年,雅典智者蘇格拉底,以“上察天文,下究地理,搖唇鼓舌,顛倒是非”獲罪。面對501名公民代表組成的龐大陪審團,蘇格拉底做了長篇自我辯護,但仍被判處死刑。蘇格拉底說:“現在我該走了,我去赴死,你們去繼續生活。”

我們怎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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