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晉豐·迷的文化經濟(下)

1. 符號生產:

符號生產係指從文化商品的符號資源中攝取社會認同與經驗的意義。當那些觀看女性羅曼史的粉絲,爭取女性價值觀、反對父權體制時,即是從事符號生產的過程。符號生產在本質上是內向的;但是,當創造出來的意義被言說、面對面討論,或口述分享時,此時即為下一範疇的表明生產形式。

2. 表明生產:

表明指的是一種符號系統的運用,此系統有具體說話的人、明確的社會與時間脈絡。粉絲交談(fans talk)尤其重要,指的是一個迷群內部的意義生產與傳播。過去對於肥皂劇迷的研究指出,粉絲對於劇中人物的理解與評價通常與日常生活或多或少有所關連。事實上,粉絲的快感絕大部分來自於迷文化所引發的粉絲交談,也有相關研究發現,粉絲在迷群的選擇除了取決於迷群的內在特質,同樣也取決於他們希望加入的口頭社群。

3. 文本生產:

是一種與官方文化所認同的藝術生產更加接近的生產力。在迷群內生產與流通的一些文本常具有官方文化文本的高度生產價值,但兩者間最重要的區別在於經濟差距,因為迷群的文本產製不是為了賺錢(實際上,他們自己更常為自己的產品掏錢)。因此,受到經濟因素限制的迷群文本缺乏了專業文本的技術流暢性(technical smoothness)。同時,迷群文本並非用來牟利,無須批量銷售,與官方文化不同,不會試圖將文本傳遞至社群之外,因此,迷群文本是種「窄播」傳遞的文本。
此外,迷群的生產力並不局限於新的文本產製,它還參與了原始文本的建構,進而將商業化的敘事、表演轉變為大眾文化。球隊或表演者將粉絲融為一個富有創造力的社群,這就縮小了藝術家與閱聽人間的距離,從而將文本轉化為事件,而非藝術客體。

綜上所論,文本應是生產性的(producerly),它們必須是開放的、可填補的,使粉絲生產得以成形,而粉絲正是透過這種重新創作的活動生產出自己的文化資本。

文化資本積累

在迷群文化中,就如同官方文化中一樣,知識的積累對文化資本的獲取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文化工業也意識到這點,提供大量的素材讓粉絲們有更多的機會來接近迷群,進而成為迷群。這些商業生產與傳播的訊息時而受到粉絲自己創造和傳播的訊息支持,時而又會被粉絲的訊息所顛覆。而這些粉絲訊息也有助於我們將某一迷群(那些掌握訊息的人)與他群(那群相對沒有掌握訊息的人)有所區分,就如同官方文化,訊息將決定社會秀異(social distinction),同時也作用於迷群內部讓粉絲間生產秀異。知識也如同金錢,總能成為權力的泉源。


但迷群文化知識與官方文化知識的不同之處在於,它是用以強化粉絲對於原始文本的權力感與參與感。在宰制性習癖(dominant habitus)中,文本知識作用於區辨(菁英文化v.s.大眾文化);而在大眾習癖中,文本知識則用以參與。


在大眾習癖中,這樣的知識增加粉絲「看透」一般隱藏在文本背後生產過程的能力,不在迷群中是無法接觸到這些訊息的;這些知識也縮短了文本與日常生活的距離,或縮短了明星與粉絲間的距離。大眾習癖知識在粉絲的日常生活中更具功能性與潛在的賦權作用。

除上述談及的交談並非表明生產的唯一形式,髮型、妝容、穿搭與飾品的選擇都是建立個人社會認同的方式,因此也能用以表明個人屬於某個特定迷群的身分。當粉絲刻意將自己打扮(模仿明星穿著、身著球隊球衣等)或處於迷群時,會產生一種「賦權」的身分或行為(有時會出現暴力、失序場面,甚至導致死亡),在一般情況下,上述行為是用來表達迷群的自信。這種自信經常是無禮的,且構成對於社會價值與規訓的挑戰,並遭受許多成人的不滿。實際上,這種引起成人世界的不滿已成為迷群快感不可或缺的一塊,因為引起不滿正是表明行為意圖的一部分(即便這個意圖沒有被明講或是承認)。

在迷文化中也相當地重要,但它傾向於更多的包容性而非排除性:重心不在於獲取少量的優質品,而在於盡可能累積更多的物品。其獨特之處在於收藏的廣泛性,而非文化物品的唯一性或本真性。當然之中也有例外:擁有較高經濟資本的粉絲常會利用各種經濟資本以累積一些唯一的真品(一把明星用過的吉他、運動用具、穿過的衣服 等),與官方資本家的行為一樣。


迷文化所形成的影子經濟(shadow economy)在許多面向都與官方文化的運作相類似。習癖不僅涉及品味、區辨以及對文化物品或事件的態度,也涉及與這些物品相關的經濟(教育等)社會層面。粉絲收藏與藝術收藏間的區別就在於社會經濟特性。而粉絲在包容性與本真性擺盪間的收藏標準,或是其收藏是否容易轉變為經濟資本,則決定於他們是否更接近於官方文化資本家。


粉絲與大眾文化


粉絲從文化工業的商品(文本、明星、表演等)中創造出屬於自己的文化。因此,所形成的迷文化與大眾文化有著雙重關係。迷文化是大眾文化的一種強化(heightened)形式,而粉絲是「過度的讀者(excessive reader)」,他們與一般閱聽眾只有程度上的不同,並非類別上的不同。


迷文化與文化工業的商業利益同樣密切相關。對文化工業來說,迷群是額外的市場,他們不僅大量購買「周邊商品」,更提共許多寶貴又免費的市場趨勢與偏好的反饋。然而,粉絲與文化工業之間的鬥爭也從未平息過,文化工業試圖「收編」粉絲的文化興趣,而粉絲則對文化工業商品進行「反收編」。


在資本主義社會,大眾文化必然是從資本主義的商品中誕生,因為群眾擁有的就是這些東西。大眾文化與文化工業間的關係則是複雜且迷人的,這種關係有時是對抗性的,有時又是共謀或合作的,但群眾從未聽令於文化工業的擺佈:他們選擇將某些商品打造成流行文化,並投身其中。粉絲,是群眾中最具區辨力、最挑剔的一群人,其所生產出迷文化資本也將是所有文化資本中最發達、最亮眼的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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