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江南,又是一年菜花泛金時,立於層樓之上,眺望視野,醇濃的熏風習習吹來,彌眼是一片連天的金黃。我知道故鄉的友人竹君又會馳書邀約了。

果然,昨日上班,於桌上撿拆了一封筆跡熟稔的簡函,狼毫小楷,寥寥數語,乃是:“鮎魚堪膾,季鷹歸未?假道雙休,篷門自為君開。”

會意一笑,折起簡函。晉時的京官張季鷹我不敢當,但鮎魚的美味不遜鱸魚自是深知,何況明後兩日雙休,我豈有不赴摯友邀約之理。且是心裏等不及,下午稍稍睡了一下,即登上了一輛大巴。一個多小時車程,再加十來分鐘步行,趕在太陽落山前踏入了竹君的“篷門”。

竹君,鄉下掛牌行醫經年,尤精庖廚之術,醫德與美食齊名,肚子裏裝的南北名菜風味時鮮,絲毫不亞於那些抗生素、阿托品和“湯頭歌”、“藥性賦”。他的拿手好戲是搜腸刮肚、繪聲繪味給病人講那聞所未聞、窮極想象的美食佳肴,常能將病人勾引得滿口饞涎,清水亂冒,故時有“藥未到而病已除”的佳效。

向晚入門,形清影瘦的竹君早已佇候有時,一番洗漱,端上野茶一杯,未及啜飲而早已是齒頰生香、神清氣爽了。稍事寒暄,話入正題,我問竹君:“何以待客?”主人淺淺一笑,慢聲緩語報上:“主菜只備兩道:雪菜火腿鮎魚絲、啤酒筍片砂鍋燜鮎魚……還有一道菜也備好,須待飯後再上。”

說話間,竹君後續的在鎮上中學當語文老師的少夫人步履盈盈走上來,撤去桌上什物,擺上一瓶低度竹葉青,兩只宜興紅泥酒杯,接著菜也上來了,一碟是墨黑與蔥青相雜的螺螄肉炒新韭,一碟嫩黃輕紅的雞蛋爆炒鮮蝦仁,一碟臭幹子和脫衣花生米素拌馬蘭頭,青白黃綠俱現,再一碟便是有黑有白的火腿雪菜炒鮎魚絲。碟子皆正宗景德鎮青花盤,擺出的形式是梅花形,唯留中間空缺。只見主婦又墊一大青花圓碟,雙手托一暗褐紫紅的砂缽放其上,揭開頂蓋,熱氣駕著特有的香味頓時四溢開來。

美酒斟上,主人端起酒杯朝我一示意,滋一口先幹了,筷子一點砂鍋,道:“來,來,吃!別說話,品味道。”我挑了一塊魚肉,吹去熱氣,放入嘴中,一口咬下去,舌頭一卷,那感覺細、滑、嫩、清,加上殘存的啤酒特有的芳醇和筍片的清香,哎呀,果然是一道未曾領略過的佳肴美味!

“來,喝一杯,換一個菜。”杯紅酒碧,竹君那邊又是滋一聲響,筷子已點向那盤雪菜火腿鮎魚絲:“這道菜,姑名之‘個中三味’,乃是取雪菜之味厚、火腿片之味鮮、鮎魚絲之味美,三味相交,互襯互攜,以辣表形,引而不發,妙處嘛,君當細品。”

品我自是細品了,但我卻迎著竹君的目光搖了搖頭,由衷感嘆道:“難怪老聖人要一再告誡‘遠庖廚’,說實在話,人世要抗拒的誘惑實在太多了,功名利祿自不待說,美人嬌娃也遑論,單是這魚和熊掌的二難推理,就難煞了好多誌士仁人。你看,你弄的這兩道鮎魚菜,端的要讓我‘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了,這世上已經有了這麼多讓人喪誌的誘惑,你還要再來制造,豈不罪過?”

竹君聞言,哈哈一笑,筷子一點我:“這就是你糊塗了,豈不聞佛言:不出魔界,而入佛界。浮雲如夢,雲破山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而色、食相通,皆為人之本性,何況佛界本來就有不拘形態的酒肉高僧,即心即佛,是無須佛塵的。來,來,幹了這杯,有靜心,有美食,如何不好。”

我笑曰:“好是好,你幹脆做個‘了空和尚’豈不更好?你看你,從酒具到酒的名字到菜的形式、菜的裝盤無不體現了一種刻意追求,求精,求美,求雅,求至完善,這豈又符合‘不離煩惱,而證涅槃’的佛理?你分明是要向世人示意:在這浮躁囂塵之外,還有你這位不入俗流的大雅士。哈哈,我這可是直指人心,見性說佛了!”

 “好了,好了,不說這些。”竹君一擺筷子頭道:“不過,菜以味論,確實存有清濁之分。比喻這鮎魚,生流水者青白色,生止水者青黃色;青白色者味清宜蒸、宜湯,青黃色者味厚宜爆、宜燜炒。我這砂鍋鮎魚,即是選青白者所膾,無姜蔥蒜之先味,無醬醋之後味,唯先投入熱油中略炸定型,再裝砂鍋淹入啤酒中隔水清蒸,在上桌前方將砂鍋直接置木炭火上投以筍片、豆瓣醬、精鹽、細糖,略具片姜,高溫收汁即成,大味而具滑嫩,清雅而不膩厚……不過,有一點,你是知道的,所用鮎魚必須是這時節的菜花鮎魚,風吹花落,花瓣逐水流入溝塘河汊,鮎魚終日飽食花瓣而醺醉,體內腥濁之氣盡去,方可入至味。先後皆不及。故美食的一個前提,必須為‘時而食’……食前還得調動‘六識’,即眼識色,鼻識香,耳識聲,舌識味,身能了觸,意能把以上五識綜合起來形成知覺,造成印象,構成記憶,反復評品,找準感覺,形成思想。而俗人只有一個‘舌識味’,略好者也至多得‘鼻識香’、‘眼識色’,余者了無所識,再加庖廚不得法,食而不得時,或為利使,品之而無境,更有那酒肉場中猜拳喝令烏煙瘴氣唾沫橫飛拉拉扯扯杯盤狼藉……你說這除了暴殄天物外還有什麼美食可言!故曰:美食必先美境。這就是大學士同時也為大美食家蘇東坡所言:‘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

我截住他的話頭:“所以你居竹舍,取竹名,並無多高深的意旨,只在於為了完善你那個美食的思想體系。今晚我算真正領教了……”

“沒有。”竹君微笑止住我,道:“我說過了,還有最後一道菜,這頓飯吃完了才能上。”

“我已知道了,但我不說。”

“以心傳心,那是你有慧眼,有朝一日也可皈佛依禪。”

“我知道你這最後一道菜,是今晚我倆一道出去釣鮎魚,以體現你美食思想中的那個‘食趣’。但我不願以‘釣’行世,我不釣魚,故人亦無從釣我。”

“哈哈,何必曰‘釣’呢?以禪觀世,此岸彼岸,皆在一念之間……我們晚上只去岸上站站嘛。”


談正衡·一蝦更比一蝦艷

河蝦

當青蠶豆在竈頭飄香的季節,一碟河蝦炒蠶豆米端上桌,艷紅的是蝦,瑩碧的是豆,飛紅沈碧,說不出的養眼。

昨晚飯局上吃的蝦,卻非艷色。是醉蝦,乃一有蓋的透明玻璃容器內,置彈跳鮮活、大小適中的河蝦若幹,倒入烈性酒及一應鹽、醋、糖、香菜、姜末等佐料。食前,抓起容器上下搖撞多次,令蝦昏醉。納入口中,上下牙輕輕一磕,鮮嫩的蝦仁在那種微微酒香與酸甜中滑到舌尖,瞬間的感覺實在是美妙異常。無怪乎李漁在《閑情偶寄》中感嘆:“蝦惟醉者糟者,可供匕箸。”

當年我在鄉村時,常將隨手捕得的蝦剝開須殼,擠出白嫩蝦仁投入口中,就像常將隨手捋得的正灌漿的稻麥或蠶豆、碗豆、嫩玉米投入口中輕輕吮咂,那種清爽爽的微帶腥甜味的絲絲清涼,能讓你最大本質地親近泥土,親近給泥土以生命滋養的那些純潔清潤的河流與水塘。那時,我還常吃蝦籽蒸雞蛋,你想想,即使是一勺蝦籽,該要從多少河蝦的腹下刮取?可見那時蝦之多了。

近幾年來在餐館裏還常吃到一種近海人工養殖蝦,這就是基圍蝦和竹節蝦。基圍蝦是季節性海蝦,秋季上市,前兩年,新鮮活蝦價格每公斤不下百元。與基圍蝦外形極為相似的竹節蝦價格略低。這兩種蝦個頭都遠較河蝦大,肉厚結實,適合做烹蝦。其區別在於竹節蝦尾巴偏藍,竹節蝦四季皆有,可以作為基圍蝦下市後的替代品。也許是習慣的原因,我以為無論是基圍蝦還是竹節蝦,鮮美的味道總是比不上河蝦。

河蝦多產於南方水域,真正學名應稱沼蝦,因其色青綠,又稱青蝦。《爾雅翼》曾想當然地註說:“梅蝦,梅雨時有之;蘆蝦,青色,相傳蘆葦所變;泥蝦,稻花變成,多在泥水中……”就像多少年來文人們一直以為腐草生螢一樣,鄉民們更是堅信蝦是水草變的,草多蝦多,故蝦又俗稱草蝦。在透明的水底,我們常能看到蝦攀住水草或其他物體慢條斯理地爬行,當它們受到驚嚇時,卻能異常敏捷地往後閃避彈跳。如果說蟹因橫行而無品,那麼蝦則躍退而失勇。

與無腸公子的蟹不同,蝦卻有一根由頭頂經背部貫通尾部的細腸,蝦的真正肚腹應是頭頂,這裏藏有常裝滿黑灰色食物的胃囊及其他內臟。剛出水的蝦,總是急屈身體噝噝彈跳,其腹下許多片狀的膜翼也不停地劃動著,那是蝦的槳橈,學名叫遊泳足。倘在夏季,雌蝦的這些遊泳足上會附滿由頭下的產道輸出的雪青色卵粒,直至孵化出成百上千像跳蚤那樣的幼體,完成孵卵使命的親蝦隨即便會死去。蝦的壽命,一般只有一兩年。但這指的雌蝦而言,我們有時見到那種堅硬鎧甲上敷滿綠苔的老公蝦,顯然活得有一把歲數了。

在鄉村,我除了常常看蝦遊泳覓食外也常常扳蝦。蝦罾與被稱為“攔河罾”的魚罾相仿,只是蝦罾用的是舊蚊帳布而非魚網,中置一些炒焦的麩皮或螺蚌肉作餌,有五六張罾連著扳,一個晚上收獲十斤蝦是不在話下的。而在秋後有霧的濕悶天氣裏,漂著兩根長須的蝦會成群結隊地浮到水面,爬上水際線的岸邊來,那時你只管拎著籃子撿撿就是!

早年鄉野之民,敝衣惡食,終歲勞作,但於飯桌上卻並不缺少魚蝦。或許是那時蝦太多了,鄉諺“有魚不吃蝦”,是說人多挑精揀肥棄蝦而取魚。其實,蝦清煮、紅燒、做蝦仁圓子,剪去頭尾炒韭菜……哪樣都是至味。笠翁老人在《閑情偶寄》中有議論:“筍為蔬食之必需,蝦為葷食之必需,皆猶甘草之於藥也。”中醫用藥之道,視甘草為百藥之和濟也,以甘草觀照蝦,可見蝦之於葷食之大道德。

蝦烹熟後形色皆美,香味濃郁,是高檔筵席上的上等菜肴。許多食府還推出一道招牌菜錫紙江米蝦。所謂江米蝦,大約是一種產自江裏的看上去比河蝦袖珍細碎的白蝦,剪去頭尾,加醬料在錫紙的包裹下放鐵板上煎烤,打開錫紙,調以醋羹,用勺舀到餐碟裏吃,味極鮮嫩豐美。有一道炸河蝦,倒是很適合家庭廚房烹制:河蝦入油鍋炸至表皮酥脆撈出,蔥姜末在鍋中底油裏爆香,再倒入醬油、花雕酒,加鹽、糖、味精和湯略燒,至湯汁稠濃時投下炸好的河蝦,迅速翻炒幾下,出鍋時撒上蔥花。我做過許多蝦菜,但都沒有這道炸河蝦好吃。在滬菜菜系中,油爆河蝦可謂很有特色的菜式之一。其實,高檔筵席上的油爆河蝦,與家居餐桌上的炸河蝦基本是一回事,濃油爆出來的河蝦,殼脆肉嫩,鹹甜適中,色澤紅亮,汁濃入味。做油爆河蝦廚房條件好,蝦子可選大一點的,背部剪開挑出蝦線,放作料先腌一會去腥最好;而家庭做菜,河蝦則不要太大,否則不易入味,且河蝦一定要新鮮,烹飪中始終保持大火,河蝦才會比較幹香。菜譜上有“碧螺蝦仁”,乃以碧螺春的清香茶汁作調料燴出,有河蝦的透鮮,又得名茶的清香。其實,既是名茶,非唯碧螺而已,龍井、毛峰一樣能使風味別具。

最簡明有效的做法,還是用那種半大不小的河蝦炒春韭菜,或是炒初夏的韭菜花,小河蝦吸收了韭的甘香,味道特別清透鮮美。

小龍蝦

谷雨既過,薰風日暖,又到了小龍蝦大量應市的季節了。

相比個性溫和而慢條斯理的河蝦,五短身材而又鎧甲罩身的此蝦,頭大得不成比例,高舉一對超大的螯鉗,完全是一副暴徒模樣。但“適口者珍”,“知味者貴”,既是歸了能給味蕾提供享受的一類,就沒有理由不問之於湯鑊了。

晚飯後,當你漫步街頭,那些或浸泡在水盆裏,或碼放在青花瓷碟裏,或正在油鍋裏哧喇喇爆響的赤艷小龍蝦,幾乎火爆了夜市大排檔。而攤主及夥計們的吆喝和招呼更是熱情響亮:“嗨,大哥、大姐,吃海蝦!”他們口中說的“海蝦”就是小龍蝦。稍稍駐足,但見眼疾手快的夥計們雙手上下翻飛,一只只尾卷、腹實的大蝦便擲入了塑料籃中,連啤酒也擺了出來,單等食客落坐。若是一夥人落座,不消片刻,遍體艷紅、飽收汁液的油悶小龍蝦用白鋁盆裝著端上來,紅油湯冒著刺激鼻孔的的熱氣,上面還點綴著幾棵碧綠的香菜、整個艷紅的幹辣椒,色調異常醒目。不過小龍蝦是時令產品,只在5月到8月才火爆。

那年夏天在上海,某一晚,幾個朋友開車帶我去寶山區牡丹江路的“小龍蝦一條街”,一個吃小龍蝦很有名氣的地方,價格雖是不菲,卻是半夜兩三點照樣人聲鼎沸。這裏的龍蝦,什麼幹煸、香辣、椒鹽、手抓、十三香……做法也多,有咖喱、年糕、黃燜等等,另有敲邊鼓的沸騰魚片和大嘴蛙。炸好的小龍蝦,碼在一家家店堂門前,真是琳瑯滿目,流光溢彩,一片赤紅,驚艷天下。據稱“都是現剝的”,“又新鮮又幹凈”,口味“不是太重”,算是照顧我這“不太會吃辣”的人。我搞不懂,這些阿拉上海人何時變得“比較適合吃辣”了?剛選了一家店坐下,立即就有服務生過來,給我們帶上一次性手套,系上一次性圍裙。等了不算太長菜就上來了,先上的正是十三香,還有魚香菜心、荷葉蒸排骨。這十三香並沒有我擔心的那麼辣,只能算是一般的辣,正是這種我能承受的辣,讓我嘗出小龍蝦肉的鮮嫩,脂膏的鮮美,還有蝦肉那種極耐咬嚼的飽滿和彈性。

我只是不耐辣,吃龍蝦肯定不算外行,但與幾個上海朋友相比,還是顯出差距。但見他們抓起一只龍蝦稍一拗,揭去頭上的殼,美其名曰“掀起你的紅蓋頭”,再用兩指掐緊尾鰭中間的一片,輕輕一旋一拉,抽出肚腸來,戲曰“抽下你的綠腰帶”,最後剝下腰殼,露出最完整最結實的那一塊肉,吮汁、舐黃、吃肉,一氣呵成。這一只才下指間,那一只又上嘴頭,由此可見,小龍蝦早已成了眾多上海老饕的心頭至愛。對於我來說,要命的是接下來可就不是一般的辣了。那幾個朋友說微辣不過癮,要來重辣的,要“在揮汗中體驗快感”……於是就上來香辣和麻辣的。看著那個蝦紅湯更紅、紅翻一片天的陣勢,就讓我心裏直起毛,口中不覺噝噝有聲。我小心翼翼挑好一只,慢慢“掀蓋頭”、“抽腰帶”,肥美白嫩的肉體粘滿手套上的辣椒紅,兩種顏色混合一起納之入口,麻、辣、鮮、香、甜、嫩紅、酥亮,似也都能一一承擔得起,只是連吃幾只,辣勁上來,滿嘴裏像起了火。辣勁開始肆虐,那就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左青龍右白虎叫你哭爹喊娘逃無可逃!冰涼的啤酒是阻擋不住,我只有猛灌茶水。饒是如此,嘴裏還是火燒火燎的。朋友見我張大著口合不攏,立即嘻笑著起身到吧臺上端來一大盤西瓜讓我專享。辣後吃西瓜再好不過,爽甜的清涼,漸漸澆熄了口中的火苗。

在外面吃小龍蝦,沒有不辣的,所以我是一慣主張自己動手,特別是今年夏天由南京曝出洗蝦粉的事後,我更是自己的嘴巴自己做主了。自己動手還有個好處,就是幹凈。先用板刷反復的刷洗,拉出肚腸,再剪開頭部兩側的殼,把肺毛也去除掉。烹制時根據自己口味加入作料,要是想偷懶省事,著名的盱眙龍蝦十三香就有現成調料包賣。蝦香了,蝦熟了,在自己的家裏不大可能有一次性手套戴,只管洗凈“金龍五爪”就可開工幹活,狐朋狗友圍坐一圈,揎拳捋袖,喝酒吃蝦,好不有滋味!不過家烹小龍蝦也有一弊處,就算你是放到油裏拉過,殼也是特別硬,難剝。這一難題,我到現在也是沒辦法解決。

名不正,食不順,我們還要搞清一個問題,就是無論是“龍蝦”還是“小龍蝦”,都是訛稱。我手頭就有一張某南方城市的晚報,其B3版有人撰文稱:“這種蝦其實學名叫‘蝲蛄(lagu),是淡水甲殼類動物的一屬,形狀似龍蝦而小,較之淡水河蝦‘塊頭’卻大得多。不知何時起,這種生於溝坎水窪、鉆田埂鉗秧苗的害蟲,被愛吃敢吃的人變害為寶,做成了妙不可言的盤中美味……”這話真的是說錯了,因為我國所產的幾種蝲蛄,無論是東北蝲蛄,朝鮮蝲蛄,還是許郎蝲蛄,全都分布於東北三省的山地溪流或山地附近的河川中,與江南相隔甚遠。何況真正的蝲蛄肉都少得可憐,幾乎沒有食用價值。

不是蝲蛄,又是什麼呢?

我查過資料,是螯蝦屬,和蝲蛄同隸河蝦科,只是科下所屬不同。真正的螯蝦原產於美洲,我們所常見的為一種克氏螯蝦,先由美國移民到日本,大約於民國初年又由日本傳入中國,現在長江中下遊一帶已經繁衍很多了,蘇南人稱“大頭蝦”、沿江人稱“小龍蝦”。這種螯蝦甲殼很厚,身體血紅艷麗,遠比我在東北見過的黃褐相雜的蝲蛄赤燦美觀,身體也較蝲蛄大,肉多一些。螯蝦生命力強,可以離水三五天不死。在池沼甚或是汙水坑內很容易釣到它們。世界上最呆的恐怕也是這種蝦,釣它們有時連釣竿都不用,只需一根細線,下墜一團螺蚌肉或是隨便什麼有點韌性的腥物就成,一時三刻,便有那等呆貨咬餌,待咬得正投入時,你提線出水,那線繩下淋淋漓漓也就附攥著那麼一只還未及省過神來的食客。現在市場出售的大多為人工養殖的。

與河蝦一樣,螯蝦的胃囊及其內臟也在頭部,折斷它的尾基便可拉出一根灰黑的細腸。它的頭部有一團青綠色的油脂,那其實未成熟的卵塊,此外還有蝦黃,是最鮮美的東西,洗刷時切不可輕易流失。油炸的螯蝦尤其紅艷,這是因為高溫促使甲殼中的類胡蘿蔔素分解為蝦紅素,蝦紅素不溶於水但能溶於酒精和油脂中,所以我們用油烹蝦時,色素溶於油中,油便呈鮮艷的橙紅色。

難以理解的是,水產專家中想必也有一些邊緣文化人,為何就看不到有誰寫出為螯蝦正名的科普文章?但話說回來,你澄清了事實又怎樣,人家照樣還是要喊“小龍蝦”,誰願弄個文縐縐酸巴巴的拗口學名來稱呼?

戚,少了你一只大蝦,大排檔夜市上還不照樣一片灼灼紅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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