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楊梅

在水果裏面,一向喜歡楊梅這名字,覺得它同濕潤的江南很有淵源牽連。後來知道,古時譽稱楊梅為“吳越佳果”,江南確是楊梅的發源地。

夏至楊梅滿山紅。楊梅,標識了六月的江南。

楊梅紫紅,果肉如絲,呈放射狀包緊果核,看起來就像一顆血丹,煞是誘人。都說余姚、仙居、常熟和蕭山的楊梅最好,又大又紫,拈一顆放入口中,輕輕咬開內裏紅嫩的果肉,一股酸甜的梅汁,就立即把你包圍了。不要眼饞鮮紅的楊梅,鮮紅的楊梅尚未熟透,你只挑那些烏紫但依然硬紮的往嘴裏投,牙齒一叩剔下果肉,捫嘴啜足一口甜味,吐出核,另一果隨之納入,一顆接一顆,不須消停,直到吃倒了牙。“玉盤楊梅為君設,吳鹽如花皎白雪”,這是李白的詩句。多年前,有朋友從上虞給我帶來一筐二都楊梅,說是市場上罕見的水晶楊梅。其果大而色白,晶瑩如玉,味清香鮮甜,肉脆爽無渣,果然是聞名遐邇的珍品。難怪當年蘇東坡品賞之後要留下“閩廣荔枝,西涼葡萄,未若二都楊梅”的感慨。

那年梅雨初夏,我帶隊領著參加省副刊會的一批人去婺源采訪。在婺源城裏,看到街邊或蹲或站著許多賣楊梅的男人和女人。那些裝在竹籃裏的楊梅,水靈靈紅艷艷的,因過分熟透而飽滿黝黑,散發出一種嫵媚妖艷的香甜氣息。我們有人饞不過,10元錢買了三斤帶回賓館,用自來水沖洗後,幾個人一氣猛吃,吃得兩手都是紫紅粘稠的果汁,擡眼一看,有人白襯衫上果汁斑斑,暗紅淺絳,活像是從戰場上血拼歸來。更要命的是,因為太甜,吃得多了,舌頭一舔,發覺牙齒又酸又軟,晚餐怕是連豆腐也咬不動了。

次日上午,小雨初歇。去裏坑時,路遇塌方,我們不得不中途下車,轉進附近的一個有著一大片典型徽式老舊古宅的山村裏觀光。我們都存心想找一點古董,所以就喜歡往人家光線不太亮的廳堂後面跑。我發覺那些人家室內都有一種好聞的水果發酵的氣味傳出來,先不明究裏,直到有一戶男主人自野外歸家,把一只掛在身上的背簍卸下來,倒出一堆沾滿瑩瑩雨水珠的楊梅,裏面還雜有不少新鮮樹葉,我才明白了原來那都是楊梅的香甜氣味。

斑駁的綠葉反射出晶瑩的光亮,紅紅的楊梅愈加飽滿欲滴。見我們一個個露出向往的神色,熱情的主人便一再邀請我們隨便嘗嘗,說這都是山上摘來的,野生的,又不花本錢。看看那些楊梅,雖是只有指頭大,個頭明顯偏小,但紅艷得近於紫黑,罩著一層山野的清亮光澤,一個個如此生動新鮮又一往情深。我們都是平生第一回見識野生的楊梅,想像著置身於青山綠野、徜徉在滴紅流翠的野生楊梅林間,心裏很覺有趣,所以也就沒了太多顧忌,嘗了幾個。初入口,甜中竄出一股酸勁,有點令人齜牙咧嘴……稍後,一股津液自舌下漫出,在唇齒間遊走、穿蕩,直入臟腑,方覺得那真是未曾嘗過的甘醇!隨後抓了一把在手,一氣猛啖。

其時,村頭傳來喊聲,是我們的車子重新發動了。於是我們好說歹說丟下了二十元錢,還有一包作為感情回贈的未拆拆封的牛肉幹,將那些楊梅統統扒進一個方便袋裏,喜滋滋拎往車上去了。

宅邊的杏子

杏子非江南所獨有,但一句“杏花春雨江南”,卻把杏同江南聯系在一起。範成大《四時田園雜興》中有一首:“梅子金黃杏子肥,麥花雪白菜花稀。日長籬落無人過,唯有蜻蜓蛺蝶飛。”詩中描繪出了南宋時江南農村優美寧靜的情景。江南五月的天氣裏,我們和詩人嗅到是一樣的果香,看到的是同一片風景呵!

春天,小橋流水邊的杏花,只是白色略帶羞澀的粉紅,到了五月,南風初起麥子黃熟,一樹樹的杏子就帶雨黃透了。微涼的清風迎面吹來,夾帶著淡淡的雨霧和絲絲甜醇的氣息,這裏一樹、那裏一樹墜滿枝頭的杏,晶黃得像瑪瑙,讓人望一眼舌下便生出津液。

有些枝條茂盛的老樹就長在房前屋後,推開窗子,果香撲鼻,觸手可及的水靈靈的杏子,黃中透著紅,閃著誘人的光澤,在枝頭微微顫動。周遭的景色也因此而生機勃勃起來,鮮亮的果色映襯的也是一份田園生活的情趣呵。端架梯子上到樹上,隨便想吃哪顆、想吃多少都可以。通常,朝南一面接受陽光多的枝頭上杏子,更大更甜更橘黃溫潤一些,一口咬下去,酸甜的汁水會溢滿唇齒間。若是一大片連綿不盡的杏樹林,在果熟時節,那該有著怎樣繁盛的場面,怕是連空氣裏也浸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果香吧!


有一種俗稱“五月黃”的小山杏,比一般杏子都要嬌小可愛,先諸果而熟,繁星一般綴滿枝間,灑灑洋洋,嫵媚而又純樸,誰見了都忍不住誘惑。摘一顆放手裏擦擦,撕去果皮,含在嘴中,牙齒輕輕叩開果肉,再以舌尖抿住,剔出小小的果核,清清爽爽的甜,平平緩緩的微酸,在口中漾開,真的是美極了……仿佛就是早年鄰家的小妹妹咬住你的耳朵,吃吃地笑著說俏俏話,那種滋味很難向外人道出。

萬縷叢中點點黃,千般朱唇疑帶津……有時禁不住想,生活在麥黃杏熟的五月江南,一個遍地氤氳著果香的地方,真不啻是一種福氣呵。

若是年成好杏子收得多,一時吃不了,就把杏子對半掰開,攤在陽光裏曬成杏幹,便是自制的果脯。對於鄉下的孩子來說,杏核也是好東西呢,拿磚頭砸開,取出杏仁,嚼在嘴裏,那股略帶苦味的特有的清香,令你一輩子都忘不了。

三潭枇杷

“五月江南碧蒼蒼,蠶老枇杷黃。”五月底,六月初,正是江南名果三潭枇杷滿山遍野黃熟的季節。這次,我是沾了幾位畫家的光,跟隨他們去新安江山水畫廊趕枇杷節。

我們先從歙縣縣城驅車趕到深渡,再由深渡棄車登船,逆流而上。深渡的下遊築壩蓄水,千峰競秀的群山變成了著名的千島湖,而在深渡的上遊,也就是我們這次去品嘗枇杷的地方,被譽為“中國枇杷之鄉”的三潭,現已成為歙縣旅遊勝地。“深潭與淺灘,萬轉入新安。”流淌千裏的新安江,兩岸青山起伏,連綿數十裏枇杷林層層蒼翠,點點金黃的枇杷浮耀在綠葉之中,如錦雲一般煞是好看,映襯著白墻黑瓦的徽民居村落,真的就是一幅幅美妙絕倫的山水畫廊!

“天上王母蟠桃,地上三潭枇杷。”漳潭、綿潭、瀹潭為三個大而深的水潭,也是三個村名,這裏群山環繞,終年雲遮霧繞,雨量充沛,氣候溫和,為枇杷的生長創造了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所產枇杷特點是皮薄,肉厚,汁甜,水多,清香爽口,並以早熟優質而天下聞名。


在一處渡口上了岸,夾在許多挑著籃子提著鉤子的果農中前行,立即有人打著手機過來聯系,將我們領往山上枇杷林。其實,路邊就有連綿不盡的果樹,熟透的枇杷,一叢叢一簇簇掛在枝頭,澄紅晶亮,閃著夢幻般的光彩,看得人垂涎欲滴。我這才明白了為什麼國畫家都喜歡畫枇杷,實在是枇杷太漂亮了。聽說這裏就是漳潭,沒走多少路,就看到一個建在園中的八角涼亭,裏面有茶水、五香蛋、糕點什麼的供應。顯然這些都是多余的,所有人都左顧右盼,所有的註意力、所有的眼睛,都被那些掛滿枝頭的滿天星一樣的枇杷吸引著。這裏的枇杷集中了好幾個品種,有的紅彤彤,有的白粉粉,有的黃燦燦。我們顧不得多說話,鉆進林子深處,見著嫣紅的大個枇杷,攀著枝條就摘下來。

熟透的枇杷皮極好撕,我從枝頭摘下一顆枇杷,扭掉頂頭斜斜的蒂柄,三兩下就剝了出來,塞入口中,牙齒輕輕一叩,吐出滑溜的果核,鮮甜綿軟的果肉被舌頭一裹,捎帶起一種醇酸的味兒立刻滿口彌漫開來。走了十來步路,一氣吃了十多顆,直吃得雙手粘滿糖汁,一個嗝打上來,胃裏翻上醇濃的香甜之氣,真的好愜意。有倆老外,索性像猴子那般攀到樹上,坐在較粗的橫枝上,背靠一根枝,雙腳各撐住一根枝,騰出兩手想吃哪果就摘哪果,大啖特啖,還朝下面的我們做鬼臉。林子裏,到處可見孩子們歡快的身影,和衣單女人的輕盈身姿。

我見不遠處有幾棵樹上枇杷明顯要白得多,個頭卻都不小,遂伸手摘了一個,剝出果肉也是白色的,水分好像特別多,塞進嘴裏,味道好鮮!一直陪在我們身邊的歙縣朋友老汪告訴我這叫白花枇杷。接著,老汪又讓我們見識了名貴品種“大紅袍”和“光榮花”。“大紅袍”呈橙紅色,果形略長,皮有芝麻斑點,果肉晶紅,軟而厚,入口鮮甜;“光榮花”則因花蒂處長了一個明顯的五角星而命名,其特征是柔軟多汁,甜中孕酸,清香爽口。

其實,杭州的塘棲“白沙”和“紅沙”枇杷也是飲譽天下,但其地名卻不如三潭這樣好聽也好寫。聽說詩人流沙河品嘗了三潭枇杷後,曾以慣有的恢諧寫下:“潯陽琵琶三彈,歙縣三潭枇杷,琵琶三彈湧清波,三潭枇杷掛金霞。琵琶,枇杷,留連難返,主人忘歸客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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