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大概離“化肥事件”有十來天時間了,我在家裏寫作,聽見院子隔壁又是唱又是說。隔壁是女傭和警衛們的宿舍,所有人都在那邊熱鬧,不斷有人穿過前院,跑到遊泳池邊上的公共冰箱去取冰塊取飲料,瓜果也是預先切好冰鎮下的。做晚飯時,我問我家的女服務員希望小姐,下午他們在熱鬧什麼。她說是在開歡送會。

歡送誰呀?那個清潔工,他被調離了。為什麼要調離呢?這就不知道了。美國大使館有好幾個宿舍區,他被調到另一個宿舍區去了。我想很可能是他自己要求調離的,他認為在這院裏捅了婁子,留了把柄,長待下去是不妙的。他對我給他的這份工作太小心翼翼了。這樣的小心是從他的祖輩傳下來的,從殖民時期貫穿到現在,已早早流淌在他的血液裏,他的潛意識中。假如我告訴他我的家鄉上海曾經也是殖民地,他大概會覺得,我們之間平等是有可能建立的。

我們的晚餐桌上開始出現扁豆。不僅我們的餐桌,鄰居的餐桌也有這道中國菜了。扁豆的生命力怎麼這樣強呢?爬到了架子的頂梢,無處再爬,就把帶著微紫小花的須冉指到天上去了。最早的豆莢已炸裂,豆種已自擇落腳之地,第二代的苗兒已生長出來,東一株西一株,長得散漫自由,很有非洲氣派。其實我很少去後院了,不願看一塊傷疤似的。但扁豆和野草一樣皮實,對我的疏忽毫不在乎,濃綠的枝蔓漫卷一片,頂著花蕾卷向高處,又綴著果實卷下來。往往被人太在乎的東西,倒是難得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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