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干《閒閒書話》(十四)

京阪淘書日記

  辛巳金秋,東渡日本,遊蹤未出關西,然頗得淘書之樂。現將日記中淘書部分摘出,略加擴展以公諸同好。所謂京阪,乃日本慣稱,京都、大阪之略也。
  9月29日星期六晴
  10點外出,順大阪著名的道頓堀街東行,至戎橋北拐便是大名鼎鼎的心齋橋商店街,遊人如織。逛一家新書店,從攤臺上所堆新書一覽流行趨勢,好書雲集,但價格昂貴,立讀片刻,飽飽眼福而已。往前走,進中尾書店,此店賣舊書,品位不低,但標價也高,看看即出。
  過大馬路,行約30米,“BOOK OFF”杏黃大字招牌闖入眼簾,這便是自己欲訪的BOOK OFF心齋橋店。門前擺了一個百元均一大書架,另有幾個小臺子陳列著廉價畫冊、CD盤等;地下一層,主要賣CD、錄像帶、遊戲軟件及雜誌等;一樓全是五花八門的漫畫書;順門外右側的自動扶梯上二樓,一排排書架上全是小開本的文庫本和新書;三樓則以單行本為主。全店存書達40萬冊,店堂幹凈敞亮,雖是舊書店,但商品潔凈如新,價錢都在定價的一半以下。最喜人的是百元均一區,成千上萬的書籍,一百日元一本,折合人民幣還不到七塊錢,以日本的物價衡量,實在太便宜了。我如入寶山,流連兩個多小時,減之再減,只購兩冊:一曰《出版》,另一本是椎名誠的隨筆集,僅200日元,外加百分之五的消費稅10日元。
  “BOOK OFF”頗難翻譯,五木寬之譏諷其有“書離”之意,或可譯作“書止”?日語但以片假名表示,真正含意,無人了了。BOOK OFF由阪本孝創始於1990年,1998年還把店開到了夏威夷。當初阪本以純外行進軍舊書業,老路行不通,被逼無奈,和員工湊在一起閑聊,侃出兩條基本原則:“書不幹凈沒有價值”;“不是最近發行的新書沒有價值”。基於此,店內裝修力求明亮整潔,賽過新書店,一掃傳統舊書店陰暗、臟亂、令人壓抑的老印象。收書時不考慮書的版本等稀有價值,單純以書的新舊、幹凈程度劃價。一般按定價的一成,即十分之一以下的低價買進,經過打磨、擦拭等獨特工序整舊如新後,按定價的半價銷售。其標價簽分為紅、藍、綠、黑四種顏色,每三個月換一次,過三個月賣不掉的,說明消費者認為標價過高,一律下到百元均一區甩賣。此外,價格由供求關系說了算,同一種書,庫存超過五本,第六本起全放到百元均一架上。為了便於讀者買書,還建立了“宅本便”(上門售書)制度,只要100本以上,書店免費上門服務,先把書取走,三天內劃價,客人認可後,一周內通過郵局把買書款匯上。BOOK OFF這種嶄新的理念和簡便易行的運營模式摸準了當代日本書籍泛濫、文化快餐消費的脈門,一炮打響,短短十年,風靡東瀛。對於吾輩寒士,畢竟多了個可買廉價書的地方。
  9月30日星期日雨
  為了增加一點實踐經驗,我從家中搜出無用書一包,拎著徒步去BOOK 
OFF難波店,因該店比新齋橋店近得多。將書交給櫃臺劃價,利用等候時間,我瀏覽全店。一層賣漫畫書、CD等;二樓賣書,比新齋橋店要小一些。大約十分鐘後,店內廣播叫自己的名字,到櫃臺一看,價已劃好,收12本,僅給180日元,還有6本不收。真夠黑的!根本不是照原價的一成收購,因為我所賣的小開本浪漫小說定價均在600日元以上,現在等於十幾日元一本就打發了。反正是為增加體驗而來,我也就同意了,然後按照日本法律,在賣書單上寫下住址、電話,簽上名,這筆小買賣就算做成了。不收的書,店裏可代客處理,因心裏有氣,我決定還是自己拿回去。悲夫!靠賣書致富之想絕矣。後又從百元均一區選購二冊:五木寬之的《知的生活》和椎名誠的《愚蠢的日子》。賣12本,得180;買2本,花210。我對BOOK 
OFF的經營術有了切身體會。
  過千日前淳久堂書店,門外瀑布墻前搭起臨時舞臺,吉本會館的年輕藝人現場表演“漫才”(相聲),許多人冒雨觀看,笑聲不斷。我也打著傘聽了兩段,比起中國的相聲,似乎更隨意、更生活化一些。
  10月1日星期一雨轉晴
  中午外出,在相合橋筋商店街內發現一家ISAO書店,兩開間,裏面連為一體,只一個老太太看店,社會科學、人文科學書籍頗全,有數冊支那語初階一類的舊書,但標價都在2000日元以上,門外無皮的小文庫本50日元一本。問老太太星期幾是“定休日”,答曰:只要自己不病就開店。近些年,古舊書業並不景氣,日本女性比男性高壽,老頭一旦先走,只好由老婆頂上,所以許多店都是老太太守攤。
  走到南海難波站南口,沿高架再往前行,順利找到平田、望月兩家挨在一起的舊書店。平田專賣美術、刀劍之類的奇門書;望月的書一般價格較平,找到一本《落語全集》(續),因無外皮,只賣150日元。當時未買,事後頗悔。
  略往南行便是南海日本橋大廈,一樓號稱古書中心,依次為關西古書中心、水成書店、福永書店和第一書店。人不多,書一般,多為漫畫書、周刊雜誌、明星寫真集。徜徉良久,僅在廉價臺上翻出一大本《中華人民共和國出土文物展》圖錄,該書為紀念中日邦交正常化,由朝日新聞社出版於1973年,所載皆國寶,又有東大、京大教授的解說,甚是養眼,從3000降到1500,又落到300,比國內都要便宜,掏錢買下。這些舊書店都不收消費稅。
  10月3日星期三快晴
  七點半起床,差五分八點上路。乘地鐵到北浜,換乘京阪特急電車,50分鐘後抵達京都出町柳站,再步行半小時至京都大學校園,到研究室找到在此供職的老同學L君。久別重逢,相談甚歡。我送L君四本從國內帶來的書;L君回贈數冊日文書,最可感者,幫我淘到了學研社版《現代日本的文學》第47卷,這樣一來,這套50卷的大部頭終於配全了,圓了讀大學時的一個夢。還送我一冊深澤七郎的《楢山節考》初版本,因老同學知道,此乃我大學畢業論文的題目。
  老友已備好自行車,騎車逛京都是最愜意的事。騎過禦苑外古樹森森的小路,不久便來到匯文堂書店,門上所懸“匯文堂書荘”大字木匾乃內藤虎題,這是其生前大力關照過的漢籍老字號。門外擺了許多招攬生意的廉價書,L君選了一抱和刻線裝本,而我只挑了明治十五年版的《內村先生改點〈孟子〉》(上、下)大字本一套,因有蟲蛀,僅350日元,購此和刻本聊備一格也。進店內,四墻和中間書架都是滿滿的,只容一人側身而過,線裝書已不多,臺灣版雜書甚夥。店主也是位老太太。辛德勇先生曾訪過此店,對女老板贊不絕口。此店的“毛病”是老書不標價,需得一一去問,不勝其煩,還給人被宰之感。L君從架下書堆中淘得《漢文典》等珍本,我出面問價,女老板問過女兒後,把價錢用鉛筆標在書後,手下留情,還不太貴,L君也就全部買下,花了近1萬日元,裝了一紙箱。慚愧得很,自己只選了《笑府》(上)、《古代的東亞與日本》、《讀書術》等幾冊小書,總共不過800日元。
  第二站到尚學堂書店,線裝舊書頗多,門前擺了幾小架200日元均一的書,線裝書都太破,但近代文學的初版本常可在此撿漏。L君為國內友人買了十余本,勻給我一冊山口誓子的《街道筋》,昭和二十四年(1949年)萬裏閣初版本,裝幀典雅,文筆優美,頗堪賞玩。
  10月5日星期五晴
  大阪為了解決交通堵塞問題,將每星期五定為“非私家車日”,賣一種600日元的“一日乘車券”通票,地鐵、巴士不限次數隨便坐,鼓勵市民多使用公共交通工具。我在日本橋站買上一張,乘至內森町,從5號出口上地面,順天神橋商店街找到天牛書店分店,時間尚早,還未開門。見旁邊告示板上貼一廣告,說自4號到9號在天滿宮開“天神古本祭”,當即掉頭去天滿宮,走十分鐘就到了。古色古香的寺院內,搭起了十幾個涼棚,各書店設攤售書。這書市是大阪古書研究會主辦的,今年已是第4屆。拍照數張,而後瀏覽各攤,好書不少,但價高買不起。角上設了百元均一區,無棚,臺上密密麻麻的書僅露書脊,這裏的人略多些,但比國內清靜多了。埋頭仔細搜過,一下子挑出32本,搬到鋪了紅氈的矮凳上,邊休息,邊再取舍一遍。猶豫再三,哪本都無法割愛,只好花3200日元全部買下,其中有國內出版的中文書15冊:上海書店1982年版“中國歷史研究資料叢書”《倭變事略》等12本、《古籍版本鑒定叢談》、《張子正蒙註》、《中國古代書籍史》等,另有一冊東大東洋學文獻中心編的《山西票號資料·書簡篇(一)》,余者是些出版、文化比較方面的雜書。
  此行收獲很大,得書兩大包,但也有遺珠之恨:中華書局出的《南海地名集釋》嫌重未購;《中華人民共和國出土文物展》只賣百元,慪氣未買;東大文獻中心編的《郁達夫研究資料》(上、下)因一念之差放棄,事後悔極,應當買下送朋友。

濟南買書的回憶

  我總覺得濟南不是淘書的理想之地。新書上市晚,常常消息發布很久了,書店裏卻見不到,心裏著急,只得郵購先睹為快。舊書更不用說了,英雄山文化市場徒有虛名,以暢銷書、學習輔導及生活類等新書居多,難得有幾本好舊書。真讓人羨慕煞北京人和上海人,有琉璃廠、潘家園和福州路、文廟可去。
  不過平心而論,徘徊於濟南這麽年,還是買到了一些喜愛的書,畢竟我的大部分書都是從濟南的各處書店裏和書攤上淘來的。
  80年代初,我讀書的學校門口東面一度有一個書攤,攤不大,但書的品位很高,比如大部頭的《十三經註疏》,這在當時的其他書攤是很少見的。攤主是位獨臂的中年人,讓我多少有些神秘感和畏懼感。我從他那買過《長生殿》、《唐詩三百首註疏》、《詩畫舫》、《中國當代遊記選》等,可惜那時很窮,沒錢多買,有時不買,也常去翻翻這本,看看那本。那時節,書店和書攤是不大允許只看不買的,往往才翻幾頁,就被禁止甚至被訓斥,他也不例外。可不知怎的,他好像從來沒阻止過我,反而常和我聊幾句。這讓我增加了對他的好感。交談中,我覺得他是有一定學識的人,也感覺他有不平常的經歷,很想問問,又覺得太唐突,就沒有問。可有一天他的書攤突然不見了,而且再也沒有出現。時至今日,我還常常想起他,不知道他現在以什麽為生,也許過上好日子了吧。
  畢業後常去的書攤是南門橋頭的護城河邊上,有書也有雜誌,內容五花八門。我常去買《知音》和《美化生活》,也曾躲在一邊翻看“少女失身”、“人生案例”之類的內容。但我也在此買過一些嚴肅的書,比如《尼采,在世紀的轉折點上》、《悲劇的誕生》等,印象比較深的是買過一本《性知識手冊》(一元五角一本),那時人們不好意思說性,以“一塊半”代稱之。我放下一塊半,拿起書頭也不回地走開,生怕讓熟人看見。轉過一片小樹林,就迫不及待地打開書讀了起來。現一片小樹林,就迫不及待地打開書讀了起來。現在那書攤早沒了蹤影,地點也變成了泉城廣場的一部分,而那本書還靜靜地躺在書架的角落裏。
  學校路邊曾有很多小書店和舊書攤,現在已經七零八落了。書攤上的舊書我覺得比英雄山的要好,可以見到不少好書。我曾在此買過《唐文英華》、《李清照集》、《爾雅翼》等書。最讓我喜歡的是《中國史學名著題解》(張舜徽主編),該書用通俗易懂的文字介紹了200多部中國史學名著,使我這外行獲得了不少見識,現在它仍是我的枕邊書之一。
  有些書攤是固定的,但也有的出現在不經意處,不一會兒又不見了。一天下班後,在千佛山醫院門口,一個小書攤吸引了我的腳步。一套《宋文選》(上下冊)擺在那裏,深綠色的封面很顯眼。宋詩宋詞買過一些,但宋文卻沒買過,於是花了五元錢買下。好書啊,除了熟悉的篇目,讓我動情的是一些沒有讀過的,比如歐陽修的《與高司諫書》,讀了此文,一位頂天立地、大義凜然的大丈夫宛在眼前,這是讀《六一詞》所感覺不到的。試想今日,有誰能為受到迫害的同事挺身而出?更不用說斥責當權者“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
  流連於書攤間淘書的樂趣雖然多於上書店,但大部分書還是在書店買的。當年我從邊遠的小城來到濟南,走進新華書店真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我至今還記得從書店買回《中國歷代詩歌選》(人民文學出版社,林庚、馮元君主編)時心情是何等興奮!不過在國營書店購書,常常讓人感覺不那麽愉快,有時像盛宴中吃到一只蒼蠅,敗了興致,原因之一就是售書者的態度。
  泉城路新華書店是我常去的書店,當時是不開架的。櫃臺裏站著位年輕的先生,總是哭喪著臉,讓他拿本書看看,要麽不搭理你,要麽不耐煩。真是可惜那麽好的書讓他掌握著。
  東圖大樓的一層原來也是新華書店,後來變成彩擴部了。那裏倒是開架較早,但讓人受不了的是背後一位女士,每隔一兩分鐘就用尖而歷的聲音喊:“翻翻目錄,不要光看不買,這裏不是圖書館!”烏鵲聒噪,擾人心境。當時的書店大多如此,有些店員甚至會把書從你手中奪下來。但我發現了一個對付的好辦法,就是拿起一兩本書,翻幾下,挾到腋下,表示我選定了要買,然後繼續看別的書。這辦法挺有效,因為雖然身後聒噪之聲不絕於耳,我卻終究沒有被轟出來。
  好的書店還是有的,比如三聯書店。我第一次走進去,一眼看到了心儀已久的《讀書隨筆》(葉靈鳳著),緊緊抱在懷裏,不敢撒手,生怕別人搶去似的。從此三聯成了我最愛去的書店,這幾年我有三分之一的書是在那裏買的。此店只賣新書,但有時會有驚喜的發現:我曾買到過香港版的《雲夢斷憶》(陳白塵著)、《書癡書話》(杜漸著),一套雲南版的《徐霞客遊記》讓我高興了好一陣子,要比其他版本便宜一半還多呢!
  雖然知道天下的好書多的是,不可能想有什麽就有什麽,但還是不免在心中留有一些遺憾。有的書轉瞬即逝,與你擦肩而過;有的讓你望眼欲穿,久覓不得。位於經三緯四路的老古籍書店是比較有人情味的,登上吱吱嘎嘎的木樓梯,來到二樓,我看到一本《周作人集外文·四九年以後》,急忙拿起來,卻發現扉頁被泥水汙染了,又放下了,心想還會遇見幹凈的,可從此我就再也沒有見它出現過。嶽麓版的我就差這一本了,我曾給陳子善先生和鐘書河先生去過信,得到的回音也是無能為力。唉!
  百花版的“現代散文叢書”我很喜歡,出一本我買一本,總共該是50種吧,可是其中的《李輝英散文選集》我從來沒見過,她在哪裏呢?還有東方出版中心那套64開的小書,別的都有了,惟獨不見章衣萍的《隨筆三種及其他》,我還能見到它嗎?
  只要有書,我就會買下去,書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是我最可靠的朋友。獨自徘徊在書架前,我沒有感到面南而王的威風,沒有感到紅袖添香的美妙,只覺得自己不是孤獨的。書的陪伴,如雨夜的燭光,雖不能驅走寒冷,卻讓我心中升起一絲暖意。
在西安買書的日子

  大學四年,買書始終是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生活中很多的快樂由此而來。記錄這方面的事情讓我非常快樂,盡管已經兩次因為死機丟失了文字,我仍然不厭其煩地再一次記錄它。
  全國書市
  到西安上大學是1998年9月的事,而那年的9月恰逢第九屆全國書市在西安召開,地點就在離我們學校不遠的國際展覽中心,也就是省體育場,陜西國力的主場。我跟一起來西安上學的的昊子(後來很快他就離開了西安)一起喜滋滋地趕去體育場。
  還記得當時的體育場被裝點得花花綠綠的,大幅的廣告、氣球、各種宣傳品鋪天蓋地,正門口還掛著一張百米長幅,是個反對盜版的簽名活動,我可沒有去簽——我絕對不會去買盜版書,這根本不用用簽字的方式來表明什麽;至於影碟和CD我就堅決支持盜版了,更不能簽。
  展廳裏人頭攢動,並不是個適合購書的好場所。一樓面對廣大讀者,除了各出版社也有很多西安的書店;二樓是出版社和書商的接洽地,一般人不能上去。當時我的同學Deedee從她在陜西新華書店工作的阿姨那裏弄到了一個工作人員證,我跟昊子就拿著這個證上了二樓,那裏人要少得多,我在那裏看到了很多後來過了很久才在市面上看到的書。
  現在我已經記不清當時都買了什麽書了,只記得那兩天光排隊了:請龍應臺簽名,請陳染、林白簽名(這兩位的書我到現在都沒有看完),買書市的明信片和首日封寄給朋友,還在門口忙不叠地拍照留念。這一次書市對我來說更多的是一次以書為主題的活動,而不能說是純粹的購書行為,但它同樣帶給我快樂,讓我難忘。
  東六路
  說起這三個字心裏就很熨帖,西安四年,我大部分的書都是在這裏買的。
  記得當年剛到西安,我和昊子都找不到買書的合適地方,有一次問一個西安的同學,她說:“去東六路啊,那是個大書市。”如此重要的情報怎不讓人心花怒放,於是揀了個有空的日子我們倆就摸去了——其實那個時候幾乎天天都有空。
  西安的北部,以解放路為界,兩邊有很多東西走向的路,西邊的被叫做西一路、西二路……直到西七路;東邊相對應的自然叫東一路、東二路……但有沒有東七路我就不知道了,我最為熟悉的就是東六路。這些路從前都是有名堂的,比如西七路據說解放前是人口販賣市場,夠刺激吧?不過現在西七路專營紙張了。
  我們學校在城市的南郊,而東六路在北郊,但從我們學校門口發車的603路公共汽車能夠直接到達那裏,於是乎我幾乎每次去東六路買書都是坐著603晃晃蕩蕩的充滿希望地去,回來時抱著一大堆書喜洋洋地再坐603晃回來。
  東六路全都是一家挨一家的小店,也並不是只在一條路上,而是在兩條垂直相交的路上。相對而言,靠南那條路上的書更精一些。在東六路,書全部都是打8折,無論你買的是多麽便宜的書。我後來聽說在那裏還可以講價(西安話叫“搞價”),但自己從來沒有講過,也從沒見別人講過。
  東邊那條路的最東有一家“音樂天地”的書店,是東六路比較有品位的一家。不知道它為什麽叫“音樂天地”,它並不以經營音樂類書籍為主,倒是以經濟類和社科類的書見長。一進門,四面都是直到天花板的書架,屋裏的地上堆放的滿滿的都是書,書堆之間只有幾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小走道,在那裏翻書,稍不小心就會撞翻一摞書,他們營業員的態度也不好,但這些我都不在乎,因為那裏的書實在是好。
  那時候剛開始看《書城》,從上面看見“音樂天地”是西安為數不多的經營《書城》的書店,就去他們那裏找。誰知到了他們那一問,他們到最裏邊的架子的最上層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抽出幾本——當時《書城》在西安幾乎沒有賣的,他們這兒也很少有人買。
  後來每期的《書城》我都是大老遠來這裏買的,也慢慢地把之前的每期都在這裏補齊了。那雜誌是小8開的,很不好帶,每次把它拿回去還要保證不折角,讓我很費腦筋。
  過了很久,在某期的《書城》的“讀者來信”欄中讀到西安一位讀者的來信,說在一家書店發現了這本雜誌,非常喜歡,從此開始以個人的力量在西安推廣。他信中描述的那家書店我一看就知道正是“音樂天地”,不禁心中竊喜:我不知道比他早多久就發現了!至今我仍然相信我是西安最早看《書城》的人之一。
  大概是1999年開始吧,“音樂天地”不再零售了,只面對批發商。每次想假裝沒看見“謝絕零售”的牌子進去都被人給攔住,這讓我很難過,不過也沒辦法,他們有他們的道理。我後來的《書城》都是站在門口跟人家說要哪期,人家進去給我找出來的。
  “音樂天地”進不去了,幸好還有“天德”。“天德”是西安一家比較有規模的以經營文學、社科書籍為主的書店,在西安很有口碑。他們的批發部設在東六路南面的那條街上,是西安為數不多的批發《天涯》和《萬象》雜誌的書店。1998年的時候他們的店面還很小,書堆得很高很難找。後來他們把隔壁那家面積大很多的店也盤了下來,搬到了那裏,從前的小屋就賣教學輔導書了。“天德”的品位非常好,進貨也快,每次去東六路它都是我第一個去的地方。我快畢業的時候,“天德”也不零售了。幸虧當時我已經快走了,不然今後東六路少了“天德”就沒什麽可去的了。
  記得也是在南面那條路上,從前有家專賣三聯版圖書的店,後來也沒有了,倒是多了一家賣人民文學出版社書的。
  大學四年,不知去了東六路多少次。現在翻開我的許多書,扉頁上都寫著“某年某月某日八折購於東六路卡帕”,有時候就直接寫“購於東六路”,反正在那裏全都是八折。
  對了,東六路對面就是西安著名的解放路餃子館,那裏的餃子被我們一致評為天下第一,我跟Deedee每次去東六路買完書必定會去解放路餃子館吃那裏的水餃。那時真是幸福無比啊,當然,現在依然這麽覺得。
北京三日遊流水賬

  一清早我老婆就找我吵架,說要過年了會有很多開支,你還在收那些破爛兒,最後她威脅說:“再不準備些錢過年,我把你這些垃圾一把火燒了!”我為此正在生悶氣,北京嘉德拍賣公司的拓先生打來電話,說我原先寄的《正統北藏》和日本刻本《群書治要》的照片他們已看過,認為可以上拍,要我帶書去面談。正好北京一位朋友(先是書話裏的書友,然後是朋友)有幾件青銅器想轉讓給我,這樣就可以順便到他那兒看看貨。於是不理會老婆的吵吵嚷嚷,揣上我的“私房”,一溜煙地趕到長沙,等我在候車室安頓下來,才發覺出師不利——我腰間的手機被我哪位老鄉笑納了。
  由於南方大雪,我乘的那趟特62次車誤點6個多小時(廣播站裏說表示誠摯的歉意,這比前幾年的態度好多了,我應該知足)。等我從西站出來時,京城已是萬家燈火,我馬上趕到親戚家,和朋友約定接頭時間,又撥打114問清了嘉德的地址,然後吃了一頓清淡無味的北方晚餐。半夜,我突然醒來,感覺熱得不行,連忙喝了幾大缸開水,又到陽臺上去涼快涼快。我親戚大驚:“快進來,別感冒啦……”我笑笑說:“沒事,沒事。”我想起上周一個做生意的東北人對我說:“你們湖南怎麽這麽冷?”當時我說:“怪事啦,比你們東北還冷?”他說:“我們東北冷是幹冷,只冷皮;你們湖南冷,是濕冷,冷到骨頭去啦!”現在我突然覺得這話有一定道理,難怪生活在潮濕環境中的湖南人愛吃辣椒。
  1月8日
  早餐後,乘地鐵到建國門,找到嘉德公司,見到了我仰慕已久的拓先生。他看過我帶去的那兩部書後,非常幹脆地說:“行,可以上拍!”於是叫來嘉德的傅敏先生,和我協商保留價並簽下合同。出了嘉德後,我馬上趕到西單和朋友在約定的地點接上頭,看完貨,當場買下一只青銅鼎,並委托他給我寄回去。這位北京朋友非常熱情,一定要請我吃午飯。席間,他用標準的京腔談論著京城收藏界的逸聞趣事,我真實地感受到皇城根下的人是如何的驕傲和善談。
  我進京要辦的兩件事都辦完了,返程票訂的是九日晚上十點三十分的,剩下的這一天半怎樣打發?我首先想拜訪書話裏赫赫有名的木兆兄,但怕他跟長樂老一樣“讀完博士才有資格跟我高談闊論”,再說我只有他地址,沒他電話,突然到訪太冒昧,只好作罷,於是打車趕到琉璃廠。
  到琉璃廠後,我首先看到在十字路口的中國書店外墻上寫著一個“拆”字,可能此店要轉移陣地了。在賣古籍的地方,一位穿著藍色工作服的老先生在忙著清理成堆的古籍。我問他能否進櫃臺瞧瞧,他聽著我極不標準的普通話,很不耐煩地說:“沒見我忙著嗎?”我只好隔著玻璃看看櫃臺裏的書。我發現這兒的書定價很貴,一般民國石印的書(沒版畫的)平均要100多元一冊,清刻本就是醫書也要300-500元單冊,殿版更貴,明版之類的善本書就沒標價了,可能需要討價還價,所以沒必要標價。後來我見櫃臺裏有一部《東醫寶鑒》,開本特大,而且是單線裝訂,就問那老先生:“請問這《東醫寶鑒》是高麗版的嗎?”他說是的,然後臉色也緩和些了,說:“您可進來看看。”(我特欣賞北京人跟誰說話都稱“您”。)但我兜裏沒多少銀子,就沒勇氣進去了,只悻悻地朝書架上的書跟掃了幾眼就出門,出門時還被那木門撞了一下。
  出了邃雅齋,我又逛了西街的幾家小店,買了幾幅小幅山水畫和一冊清末拓本,價都不太貴。然後我又進了北京古籍書店,在二樓的古籍部,櫃臺裏的古籍就布置得好一點,每部古籍都攤開放著,可以仔細查看版刻風格,不像邃雅齋那樣只能看到書皮。這裏的書定價也很貴,一部六冊石印的《漁洋山人精華錄》要3000多元,道光翰墨園的朱墨套印本也是幾百元一冊的高價。
  這時,又有一位客人進來了,跟櫃臺裏的人很熟悉地打招呼。櫃臺裏的那工作人員驚喜地說:“您回國啦?”那客人說:“回國住一段時間,那書來了沒有?”工作人員說“來了,來了”,便朝裏間喊道:“劉京,把那書拿來!”一個胖胖的戴著眼鏡的年輕人應聲而出。劉京!我突然想起賣《大藏經》給我的書友曾說過,北京古籍書店的劉京先生也對這部藏經有意。於是我走到劉先生前面問他:“請問您是劉京先生?”他今天的狀態好像不太好,坐在椅子上眼睛朝上翻著,心不在焉地說:“是,怎麽啦?”我又問:“您認識西安的範曉峰先生?”他說:“不認識!”我說:“西安的那範曉峰曾賣給我正統大藏經,他說您也對此書有意。”他有些驚喜:“那書你帶來了?”我說:“書我已送嘉德了,範曉峰賣《大藏經》的事您知道?”他沈下臉說:“我不知道!”我又只好落荒而逃了。
  逃出了北京古籍書店,我在琉璃廠西街繼續閑逛,津津有味地看了幾個老外和攤主討價還價,又到中華書局門市部買了一部影印的《藕香零拾》和一冊《新編天一閣書目》,然後踱進一個賣真真假假新玉、石玩的小店。
  店主是個南方人,不像地道的北京人那樣傲慢,正操著不熟練的普通話招攬生意。我見一枚菊花石精致可愛,便伸手摸了一下,覺得不太對勁,因為這石頭打磨得太平整,菊花沒凸出來。老板走過來說:“先生,您喜歡嗎?這是天然的菊花石。”我說:“這石磨得太平了,菊花都沒凸出來。”他說:“我不懂,您是行家。我店裏的東西都要處理了,您喜歡就便宜賣給您。”這石我本不想買,經他一給我戴高帽子,就有些飄飄然了,便問:“多少錢?”他說:“一百八。”我說:“便宜點?”他說:“一百五。”我說:“整數,一百元。”他說:“再加點吧。”我說不能再加了,說著就要往外走。他說:“行,虧本賣給您。”在交錢的時候,旁邊的店員討好地多了一句嘴:“怎麽一百就賣了呢,上次那老外一百二都沒賣啊。”我馬上意識到我挨宰了,我跟老外的差距怎麽只有20塊呢?
  懊惱地出了店門,我又晃進了文化遺產書店,在這個店裏我大開眼界。一樓展示著許多唐五代寫經、宋元刻本、名人手劄等,琳瑯滿目,這下我可對古籍的形制有了更直觀的了解。我慢慢欣賞著卷軸裝寫經的古樸滄桑、宋刻本的端莊凝重、元刻本的飄逸流暢、明代淩閔二家套印本之精整、華氏銅活字本之活潑,還有宋元蝶裝本開本之大、保存之好、紙墨之精妙都令我嘆為觀止。
  等我上完這節古籍版刻的見習課,外面已是華燈高照了。文化遺產書店賣書的地方我就不逛了,一是手上提的東西比較多,二是對這些地方我確實心有余悸了。於是打車直奔我親戚家,準備休息一個晚上,明日去逛潘家園和古玩城。
  1月9日
  我很早就醒來了。從所住的第30層樓的窗戶望出去,外面燈火通明。我真的喜歡這座城市,要是有足夠的經濟實力來保證我的生活,我會考慮遷居到這裏。
  吃過早點,我打電話給一位在京讀MBA的高中同學,要他在潘家園門口等我,然後辭別親戚,先乘地鐵到北京站,再轉車到潘家園。我同學一見我就埋怨說:“很多地方挺好玩,你到這兒來幹啥?今天又不是大禮拜。”我說:“百聞不如一見,我要實地看看我心中的聖地。再說這兒離古玩城不遠,過會兒去那邊看看。”
  一進大門,大失所望。左側的攤位區空空蕩蕩,中間仿古的門面區只見一些裝修工人在忙忙碌碌,只有右側的棚戶區有寥寥幾個人在進進出出。我從最右側的棚開始,走馬觀花地看了每一個棚戶。可能又要搬遷,許多攤主在清理貨物,十分淩亂。我發現這裏的東西百分之九十幾的都是新貨和大路貨,像銅、玉、瓷、雜、字畫等幾乎都是仿品,甚至連古籍也有假。我見一部葉德輝的《雙梅影闇叢書》,可能不全,亂七八糟的一疊,大概有二三十本,裏面有《素女經》、《玉房秘訣》、《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之類。我拿起仔細一看,發現是現代影印做舊的,經過染色了的紙的毛茬都還在。
  我在潘家園什麽東西都沒買,便和同學出了大門。我那同學也沒到過古玩城,於是邊走邊問,不一會兒就摸到古玩城的大門口了。途中經過華威橋邊的百環花園,書話中一位書友就住在這裏,可惜他最近不在北京,去天津了。不然,去拜訪一下這位行中高手,向他討教討教,也算不枉此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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