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干《閒閒書話》(十九)

晤長樂老

在見到長樂老之前,我一直在想像他的模樣。

我曾經見過一枚外國藏書票,畫面上是一位中世紀的書癡坐在抄經臺上,一手拿著撣帚,一手在翻閱經書,書癡戴著深度眼鏡,身後左右是一排排塞滿圖書的書架。

  我想像,長樂老大概就有點類似這枚藏書票中的老學究的樣子:漢學書店裏大概光線很昏暗,厚重的書櫃裏插滿各種艱深古奧的學術著作。在書店的一角,有一張古舊的桌子,桌子上橫七豎八地堆滿了各類工具書和剛剛從出版社寄達的圖書目錄。如果你不太仔細觀察,你也許不會發現桌子後面還隱藏著一個人。他是這家書店的店主,但他似乎不太關註都來了些什麽顧客,顧客們都在翻閱些什麽書。他靜靜地蜷伏在那個角落裏,手裏捧著一冊書,他已經完全沈浸在書中的世界,不知今世為何世。只有當顧客向他問什麽問題或者交款時,他才會猛然擡起頭來,一臉驚愕的樣子,眼光透過厚厚的鏡片打量你一番,然後毫無表情地跟你搭話。
  想像歸想像,長樂老實際上不是這種臆想中的形象。
  在去上海之前,我與長樂老通過短信息聯系過,我表示一定要去拜訪他,他說,能見到你很高興。
  這是一個寒冷的下午。當我跨進長樂路上“上海漢學書店”的時候,店中只有一個人,我猜想這個人應該就是長樂老了。幾乎是同時,他也猜出了我,“你是木兄?”然後伸出寬大的手掌,把我冰涼的手握在掌中,抖了幾抖。
  漢學書店的確非我想像的那種格局。由於它臨街,且大門為玻璃門,所以店中采光極好。面積大約是40平方米,除去裏間的庫房,實際的店面也只有25平方米左右。然而,就在這樣一個鬥室中,卻集中了時下學術出版物最精粹的部分。
  我沒顧上與長樂老多寒暄,放下背包,便一面向雙手哈著嘴中的暖氣,一面在書架前巡閱起來。首先給人的印象是,這裏的書一般每種只有一兩冊,所以種數極多;其次是書的總體質量很高,所謂無“俗書”是也;再次是所涉及的學科極多,舉凡人文科學各門類的著作都能找到。最後,也是最讓我感到驚訝的是,在琉璃廠中國書店、上海古籍書店都還未露面的最新古籍類圖書,在這裏已經上架了,比如上海古籍的《蛾術軒篋存善本書錄》一書,我在別處專售古籍的大書店中均未見到,而在漢學書店卻有了。而所有這一切,正說明了店主人所具有的不同凡流的學養、眼界和勤奮。
  說到這裏,我又想起了奧地利作家茨威格筆下的那個舊書商門德爾。那是一個有著超凡的記憶力、知識淵博的奇人,是一本長著兩條腿的百科詞典。他沒有博士的頭銜,但在維也納的知識界裏無人不知,博士們有時遇到難題,也不得不去向這位書商討教。我想,現實中我們很難見到這樣的傳奇人物,不過,我在長樂老身上還是看到了門德爾的一點影子。
  看過一番架上的書之後,我們都坐了下來,開始聊天。我們都聊了些什麽,這裏就不去多說了。但他告訴我的一件事,給我印象極深。他說,本地有一老翁,是個出入煙波的船老大,平生喜收古今詞集,藏品之富無人能及。翁於詞學一道造詣極深,先前無人識之,及至被人“挖掘出土”之後,震動了當今詞學界。翁有煌煌400余萬字詞學著作,不久將由上海古籍出版社予以出版面世雲雲。
  這個話題是由長樂老剛剛接了個電話引起的。此翁亦與長樂老撚熟,幾乎每日都打電話到店中詢問有何新書。我能從長樂老述說的口氣中感覺出他對此翁是很佩服的。我聽後感覺它真像一個傳奇故事,不過我還是相信,江湖上的高人還是有很多的,所謂“潛龍在淵”,一不留神從水裏冒出來就會嚇你一跳,還是夾緊尾巴吧。
  聊了將近一小時,天色慢慢地暗淡下來了。長樂老拿起電話撥通了散木的手機,讓他早點到店中來會合,以便一起到外頭共進晚餐。
  華燈初上時節,我們三人已經坐在離漢學書店不遠的光明樓酒家的二樓了。據長樂老說,這是他招待書話網友的定點餐館,光這個月他就在此招待了四批網友。這讓我感到不好意思,因為這樣招待網友,且不說要破費許多金錢,光時間也耗費不起呀。
  席間,我們談到了“書話”中的人和事。我問長樂老是怎麽來到“書話”的,沒想到他和我一樣,也是通過搜索引擎無意中進入“往復”,而後又從“往復”來到“書話”的。話題於是又轉到了“往復”。我說,我是2001年2月份才進入“往復”的,至今還不滿一年,卻經歷了“往復”的忽盛忽衰,現在說起那時節的熱鬧勁兒,仿佛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可見這網絡上的事是易變的,誰也說不準。不過,有一點似乎可以肯定,太溫和、太矜持了就缺乏生氣,有時還得吵吵架才顯得熱鬧,只是吵架的內容和方式不能像潑婦罵街那樣欠檔次。
  談得最多的還是買舊書。長樂老很自豪地說,五六十年代出版的古籍類舊書,他已差不多收齊了,而且品相很好,“別人沒有的,我有;別人有的,我比他品相好。”他譏諷散木買舊書不註重品相,散木則分辯道,“哪是不註重品相呀,關鍵是沒有選擇的余地。假如有品相好的和品相差的讓人選擇,誰會去選擇品相差的呀?就那麽一本,你說買不買?”我請教長樂老藏書品相好的秘訣,他告訴我,其實他也買過品相不很滿意的舊書,不過只要碰到品相有更好的,他就會再買一本,把品相不好的那本替換下來,直到品相達到滿意的標準為止。
  不過,說到新文學版本書收藏時,長樂老插了一句“那種書沒有價值”,就很被散木駁斥了一番。散木說,長樂老比較看重學術書,對新文學版本書收藏一竅不通。此時的長樂老也只好不吱聲,靜靜地聽我和散木大談新文學版本問題。其間,我談到我個人的一個觀點:洋裝書雖然在書籍史上是一個進步,但若論能夠保存久遠的,恐怕還是線裝書。現在我們所能見到的民國年間線裝書一般品相都還不錯,而同時期的洋裝書品相好的就有如鳳毛麟角了。長樂老聽後表示贊同。
  我和散木還神聊起了時下股市的情形。這雖然是我所熟悉的領域,但卻是我不愛談的話題,真是“無話不可說時便無話可說”,我也只能就散木關心的幾個問題隨便談了談自己的看法。長樂老不時插話“不懂”、“不懂”,散木告訴我,長樂老不炒股,所以對股市也是一竅不通。末了,我終於發現我與長樂老有一樣共同的“一竅不通”,那就是對當紅的歌星、影星以及流行的武俠小說作家很陌生,原先我很為自己的這一短處感到慚愧和孤獨,現在終於找到一個在這方面可能比我還差的“同誌”,心裏多少找到一點安慰。
  那個晚上,我們不知喝去了多少壺茶水,我也不知抽了多少支煙(他們兩位是不抽煙的),相互談了多少話題,但總之是非常愉快的。而這樣愉快的聚會,都是因為有了網絡,有了“閑閑書話”,才有可能。
  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四個多小時,直到酒樓快要打烊時,我們才結束神侃,成為最後一批離開酒樓的顧客。

但求他年相視笑

  年前的時候,青杏問我:過年我與老鼠去福建看你,好不好?我隨口答道:好啊。其實心裏並沒有當真。
  過了兩天,老鼠忽然對我說:已經買好正月初二飛廈門的票了。這一聽,我便傻了眼。天啊,原來她們是鬧真的。
  急急忙忙跑到鏡子前面,不行不行,我誰也不見。一整個冬天都在長胖,眼角的皺紋,臉上的雀斑,還有滿身的油煙味,左看右看,都是個家庭婦女。
  困擾還不止這些。這兩年在“書話”,我對青杏、老鼠表面上是客客氣氣,暗地裏仗著自己眼尖嘴利不知得了多少便宜,我再笨,也能猜出她們心裏有多恨我。
  這不,一上網,一句留言赫然入目:別得意太早,看我倆過去怎麽收拾你!
  不是和尚,吃什麽佛跳墻?
  搬救兵顯然來不及了,我還是學乖吧,老老實實地給她們轉些帖子,介紹些風味小吃,她們心腸一軟,或許就饒過我了。
  福建的小吃有不少,可不知是誰,偏偏與青杏扯起佛跳墻來,真令人喪氣。坐在電腦前面,滿心懊惱,正好看到W冒了出來。
  我:不好辦了,青杏想吃佛跳墻。
  W:佛跳墻?好啊,有機會我也想去福建嘗一嘗。
  我:嘗什麽呀,不過是一缸把雞鴨豬魚等混在一起燉出來的大雜燴!
  W:是這樣?聽起來好像不太對小姐們的胃口。
  我:對啊,不知道青杏的朋友安的是什麽心,竟然向她推薦這個菜。
  W:既然人家說好,你不妨帶她們去品嘗一番,也沒什麽大不了。
  我:可是,可是,沒有四位數的價錢是煮不出正宗的佛跳墻,你知道不知道?
  W:啊?這麽貴,那你給她們要一個不正宗的不就得了。
  我:什麽呀,正宗的已經是難吃至極,不正宗的還能入口?
  W:是你誇張了吧。
  我:佛跳墻是閩菜中惟一上得了臺面的東西,青杏老鼠若是嘗過,一世英名怕是從此要毀了。
  W:真這麽難吃?
  我:依我看來,這道菜也只有那種天天吃素的和尚才會越墻而來,聞香而動。
  W:呵呵,那你就與青杏說,不是和尚,吃什麽佛跳墻?
  刺桐雙塔
  青杏和老鼠到福州時大約是傍晚,我住得遠,趕到西二環,已經很晚了。
  開門的是青杏,上上下下看了幾眼,心想,怪不得有人稱她為“小朋友”。老鼠窩在床邊,一臉疲倦,比想像中要瘦弱,一見到我,便大肆投訴起青杏來。杏子這也不對,杏子那也不好,看來,一路上是受盡折磨了。我聽了直笑,只好安慰她:“沒事沒事,熬過這幾天就好了,你不想想,那個誰誰誰,他才是讓人同情,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老鼠給我帶的是一方蠟染織巾和兩對精致杯墊,青杏給我帶的是三本植物圖鑒,有詩有文有註釋還有攝影圖片,全是我的寶貝,想到日後可以與《毛詩品物圖考》對著讀,心都要飛了起來。
  晚飯是在“福友”吃的,我點了平時最愛吃的豆腐羹,她們也都喜歡。鼠是名副其實的“窈窕鼠女”,吃東西細嚼慢咽,一幅淑女作派。杏子愛吃蘑菇米飯,不喜歡廣東芥蘭,她的飯量遠遠沒有老鼠形容得那樣誇張。
  問起一路行程,你一言我一語,談了很多印象。
  其間與杏子打趣:泉州去過了,什麽時候翻譯“刺桐雙塔”?
  杏子答:在泉州我們沒看到刺桐。
  我:怎麽可能?正是花開的季節呀,葉已落光,一樹的紅艷,到處都可以看到。
  鼠:紅花倒是有的,我認為是木棉。
  我:木棉與刺桐應是兩樣,很好區分,福州也有刺桐,如果遇到了,我指給你們看。

你一定要去博物館


吃過飯,一起回賓館。在我和鼠的慫恿之下,杏子給L撥了個電話,用的是家鄉方言,但沒逃過我的耳朵。我給鼠邊翻譯邊說:上海女人的“作”,你終於領教了吧。鼠笑:這一路上,我是越來越同情他了。

  杏子帶來的書是三本,《詩經》、《楚辭》、《唐詩》各一,正好三人各執一本。坐在床邊,翻翻書中的插圖,說說無聊的閑話,時間不知不覺地就過去了。
  回到家,依然不舍得把書放下,許多年少時就熟悉但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一棵棵從眼前從腦中浮了起來。每一朵花都應該有名字,手裏拿著書,只覺得滿室生香,先前幾天的繁勞早已無影無蹤。
  次日晨,陽光燦爛,老鼠說,是她們把好天氣帶到福州來的。陽光下的老鼠,膚白皮嫩,短發微卷,戴著一副眼鏡,典型一知識分子鼠。來閩之前,老鼠曾問:聽誰誰誰說,全福州惟一不能錯過的景點就是省博物館,是這樣嗎?我笑答:誰誰誰是書話權威,當然不會錯!
  青杏老鼠她們住在西二環的東方樓,距博物館不過十分鐘的路程。博物館是在西湖邊上,我們穿過小路,沿著湖邊往前走,可惜路邊只有羊蹄甲、榕樹、黃花槐,見不到一棵刺桐。
  館內人不多,顯得安靜。去年(2002)十月開業,我曾來這裏湊熱鬧,當時有講解員在邊上解說,有電腦可以查資料,這一回,全沒了。鼠好學,手拿本子和筆,四處鼠竄,忙個不停,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名詞便跑來問我和青杏。我們不理她,只顧搖頭:不懂不懂,你記下吧,回“書話”問長樂老註註他們去!
  看到一個漢代的器皿,稱為“豆”。我不解,指著“豆”說:如果我在“書話”問長樂老,“豆”是什麽東西,做什麽用?你們猜他會怎麽回答我?話一出口,三人笑成一團。
  從“遠古時期”到“近代風雲”,不過是轉眼的功夫,各人所看所思,各自不同。從展區裏出來,想起席慕蓉的“歷史博物館”,拍拍青杏的肩說:涉江而過,芙蓉千朵,詩也簡單,心也簡單,兩人心照不宣,相視而笑。
  人的一生,可以像一座博物館嗎?我不知道。
  地下層是“戲劇展”,鼠依舊在忙。展區中間有個戲臺,我與青杏坐在臺下閑聊。臺上播的是錄像,一個女子,長袖善舞。青杏說:鼠喜歡博物館,又肯用功,不如讓長樂老收她做女弟子得了。我說:好主意。心裏又想,只怕長樂老不敢當,人家是耶穌呢。
  最後逛的一個展區是“外銷瓷器”,德化名瓷,果然不虛傳。心生困惑的是,福建的陶瓷業出版業都曾名揚於世,為何到了現代,反倒沒落了?展區後面有個貨櫃,裏面擺著些對外出售的瓷器,看了看價格,數百元不等。問青杏:喜歡哪一個?青杏指著一個碗說:這個好,可以用來裝飯。我又說:這個廳空蕩蕩的,也沒見售貨員,他們就不怕被人偷?話沒說完,一個保安走了進來,嚇得我趕緊拉著青杏跑。
  出來時,我們發現老鼠已經丟了,繞著展館走了兩圈,最後在大門口的石階上找到了她。網下的老鼠,頗讓人意外,她的思辨絕對清晰,說起話來,也是毫不含糊,不像在網上,那些鼠語,我前前後後讀了好幾遍才能領會一二。
  三坊七巷
  從博物館裏出來,三人直奔“美食園”,人太多,好不容易才找到位子坐下來,隨意要了幾份小吃,杏鼠兩位沒吃早餐,想她們已經餓壞了。
  老鼠對福建的光餅和炒線面情有獨鐘,鍋邊糊是我所愛,杏覺得好,但鼠不喜歡。兩位姑娘沒怎麽吃肉,讓人懷疑她們是“素食動物”,當然,更大的原因可能是,那盤荔枝肉的味道實在不怎麽樣。點了一份苦瓜,鼠幾乎沒動,杏子吃了幾口,認為太苦,我倒是吃了大半盤,看來,她們都沒有我能吃苦。
  吃過午飯,下一個行程就是前往三坊七巷。出發之前,我提醒她們,這個三坊七巷,書上的文字漂亮,實際上是個臟亂地方。三坊是指衣錦坊、文儒坊、光祿坊,七巷是指楊橋巷、郎官巷、塔巷、黃巷、安民巷、宮巷、吉庇巷,我們從最近的一條巷——楊橋巷開始逛起。
  第一站是楊橋路邊的“林覺民故居”,烈士殉難之後,舉家從南後街遷出,房屋賣給冰心的祖父,因此這裏也可算是冰心的故居。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這份寫在絹帛之上的遺書我們剛剛在博物館拜識過。進廳堂,過回廊,邊上是“吾與汝雙棲之所”,“窗外疏梅篩月影,依稀掩映”,昔人已去,梅影無蹤,空余一棵桂樹散著淡淡的清香。
  回到前廳,院內有一口枯井,側壁上掛著先烈們的遺照。走近去看,林覺民:1887—1911年,不禁吃了一驚,剛才在博物館看到的是1885—1911年,出生年齡與我在書中查到的1886年又有異。
  “吾愛汝至,所以為汝謀者惟恐未盡。汝幸而偶我,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國!”我等生於今日之中國,何其幸運,因為我們健忘。
  第二站是郎官巷的“嚴復故居”,剛剛修復,免費對外開放。我們對嚴家的一張“合家歡”印象頗深,照老鼠的話說,就是個個都是美女。
  接下來的是“王麒故居”、“沈葆楨故居”、“林則徐之子林聰彜故居”、“劉冠雄故居”等,這些房屋至今有人居住,鼠膽包天,不聞不問,一個勁往別人家裏竄。冷眼看著這些房屋,昔日精 接下來的是“王麒故居”、“沈葆楨故居”、“林則徐之子林聰彜故居”、“劉冠雄故居”等,這些房屋至今有人居住,鼠膽包天,不聞不問,一個勁往別人家裏竄。冷眼看著這些房屋,昔日精美的木雕石刻蕩然無存,柱石、臺階、門框、花座、欄軒也都已殘破不堪。
  停留時間最長的是沈葆楨故居,三人一道在後屋的美人靠上閑坐歇息,前廳有不相識的人在打麻將,應是房屋的主人。院裏有些花草,沒怎麽打理,其間有一盒蘭花,開得倒好,聊得時間太久了,最終被他們趕了出來。
  茶莊買茶
  從宮巷裏出來,我與鼠都不想再往前走了。青杏只好說:“那我們給K買茶去吧。”一路上,杏與K聯系甚密,鼠多有抱怨,我聽過了,對K也耿耿於懷。千裏迢迢,竟然叫青杏給他帶茶葉,還指名要武夷巖茶,真過分!
  路邊有家“天福茗茶”,賣茶的小姐溫柔且好看。巖茶有“大紅袍”和“肉桂”,我建議買“肉桂”,因為便宜。青杏說:“沒有關系,是代買,回去可以報銷。”我笑答:“那好,等會兒叫小姐多給你開些發票。”
  小姐約我們入座品茶,三人疲乏至極,齊齊坐了下來,品著“大紅袍”,啃著南瓜子,說著書話人,倒也愜意。坐一邊泡茶的小姐,聽了我們莫名其妙的對話,也常常跟著笑。
  茶莊有買300送茶具的活動,跑去看茶具,一眼就喜歡上了那幾個杯子。“大紅袍”才120元,顯然不夠。回過身對青杏說:“我再買一罐茶葉給L,這套茶具就可以歸你了。”青杏連聲反對:“不好不好,那個L根本不懂得品茶。”我心想,L是讀書人,即使不懂茶也可能喝出三分雅趣出來。繼續堅持,青杏繼續反對:“真的不要買,他這個人啊,給他喝十塊錢的龍井,一樣說好。”
  又去看了看盒子裏的六個茶杯,依然不舍。為了贈品購物,多半是小女人的毛病,我也逃不過。最後決定,新買的茶葉給槿木,茶具給青杏。想想杏子以後可以與自己喜歡的人一起喝茶,心裏還是高興的。
  千萬不要送菜譜給我
  買好茶,吃過塔巷口的魚丸,大家各自回去休息。
  大約是六點多鐘,我到東方樓找她們,青杏依舊生動活潑,老鼠已經癱倒在床上。晚上約見的是雲水齋主人,好說歹說把老鼠給拖了起來。下樓,路邊太暗,又急著攔車,一個踉蹌我便摔倒在地。青杏老鼠急急把我扶起,車已在前面停下,顧不上痛,三人相扯著坐上了車。
  雲水齋主人留給我的印象一直是沈穩隨和,現實中的他似乎要多出一些棱角,且比我預想中的要瘦,雙目炯炯有神,頗有他先祖的遺風。老鼠終於嘗到了她念念不忘的“土筍凍”,只惜不對她的胃口,明明說了喜歡炒線面,一換成“線面糊”便不入她的眼,在這一點上,鼠顯然比杏挑剔多了。
  那天晚上我們三個女子不僅騙得了一餐飯,還各得了一本書。青杏拿的是一本《隨園食單》,這些日子聽說她正在研究菜譜。我說:這下好了,古今並用,書話廚藝之首非杏子莫屬,只是不知誰有這個福氣。
  說起廚藝,倒想起這幾日下廚的事來。年前回家,天天在忙,鐘點工回家後,下廚的事便由我一人包攬。30號接家人出院,都說喝魚湯補身,母親便讓我上洪山橋買白鯽魚。路途遠,一次買上數條放在家裏養,這樣自然多出一道殺魚的程序來。
  炒炒菜,燉燉湯,不是難事,但是把一條活魚弄死,剖腹刮鱗,卻是個大問題。年歲漸長,母親身體大不如前,我也不好退卻。第一次殺魚,手在發軟,差不多是閉著眼睛完成的,到刮魚鱗時,只覺得是割在自己手上,怎麽也用不了勁兒。
  以前總說,找個人,一定不能抽煙,現在得再加一條,還要會殺魚。這樣的想法,估摸是要失望。依我看來,現在的男人,不但指望著我們這雙手能殺魚宰雞,還指望著能寫出詩畫出畫彈出琴來呢。
  昨天,我聽說“書話”的誰誰誰收到了幾十本的菜譜,可能是情人節的禮物吧,謝天謝地,我一本也沒收到!
  鼓山有多遠?
  回到家,發現膝蓋流了血,搬出藥箱找創可貼,母親在邊上問,我支支吾吾混了過去。想起年幼時的阿虎,若有不小心傷了皮肉,一看到我,必是撲了上來,伸出她的小手或小腳,一臉委屈地說:“二姨你看,我受傷了。”或許我自己小時候也是這樣,只是長大以後,再也不肯以傷口示人,大傷口也好,小傷口也罷,越是親近的人,越是看不到。
  梳洗完畢,便上床休息。一覺醒來已經近六點,不知老鼠動身了沒有,她要趕早晨的飛機。躺在床上,腳隱隱作痛,胡亂想著一些事,再也沒有入睡。
  清晨,母親從陽臺走了進來:“你的鳶尾花開了。”我急忙起身去看,果然是盛開了一朵,藍紫色的花瓣在晨風中微微顫動著,旁邊還有兩朵明天也會盛開。這盆鳶尾是十幾年前我從閩北帶過來的,平時只是澆澆水,過一兩年換一次土,長勢卻很好。每年都會在春節前後開花,從沒失約。
  天氣很好,料想青杏已經在爬鼓山了。很長時間一直待在廚房裏,鼠與杏的電話都沒聽到,後來回過去,才知青杏是去車站買票,準備下午爬山,而鼠已平安抵家。青杏在電話裏問起去鼓山的路線,我的回答含糊不清,不知她聽明白了沒有。
  鼓山上有三株鐵樹,傳為宋代所植。小的時候,父親曾給我們描述過鼓山鐵樹開花的景象,我屢屢央著家人帶我去看,可他們總是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搪塞我。鼓山到底有多遠?我太小,我只知道自己走不了那麽遠的山路,鼓山鐵樹因此成了年少夢中最遙遠最絢麗的隱痛。
  稍大後,還是去了幾次鼓山,看過那幾棵鐵樹。最後一次上鼓山好像是1992年或1993年春天,與我姐姐姐夫同行,那時的我還在學校讀書,十年也不過一瞬,我,無言。
  昔日纏著別人問“鼓山有多遠”的小女孩已經長大,她完全可以靠自己的雙腳從山腳爬到山頂,只是,她再也不會有當年那樣迫切的心懷了。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約見的地方是西湖,路燈下,樹影婆娑,遠遠地看見一個背包的女子沿湖邊走來,肯定是青杏,我迎了上去。
  “清香茶館”(?)是在鼓屏路軍事書店的邊上,去年(2002)國慶,我與雲水齋主人曾先後在這個書店買過書。到了茶館,雲水齋主人領我們入座喝茶,稍後,“一罵成名”的人便走了進來。有個哥哥在前面擺著,弟弟的模樣也就與想像中的相去不遠。哥哥健談,做弟弟自有他的招數,聊起那塊藏書匾,輕描淡寫幾句,卻讓人忍俊不禁,畢竟,“一罵成名”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事。只是,眼前這個人,內斂謙和,我怎麽也無法與當年那個罵張愛罵女小資的人聯系起來。
  次日晨,下起了大雨。我在屋裏整理行裝,母親在床邊絮絮叨叨,今天是我妹妹走,明天是我走,這個家又要冷清下來了。我一直低著頭,沒有吭聲,今天也是青杏走的日子,雖然過幾天她還會路過這裏,可那時,我已經不在。這麽大的雨,單身一個女子,從一個陌生的地方奔往另外一個陌生的地方,我不知道,她會在心裏想些什麽,只有默祝她一路平安。
  又一天,我已在深圳。收到的第一件禮物是紅包,第二件禮物便是板藍根。滿街都是醋味,整個城市似乎都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快喝板藍根啊,同事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給他打電話,寥寥數語,又掛了。他在H市,我與他說起關於病毒的種種傳說,是為了得到一點關心與安慰嗎?我不敢問自己。
  昨天是情人節,路過福中路,一時呆住。馬路拓寬了,原來行車道與人行道之間的綠化帶無影無蹤。去年夏天,下著小雨,我曾站在這條路邊,看著他的車緩緩駛了過來,車裏的他一臉溫柔的笑。是誰奪走了我的愛情?我站在路邊,不知所措,轉身,離去,我知道,這一年,我已經精疲力竭。
  筵席已散,親愛的朋友,就讓我在這裏斬釘截鐵地宣告落幕,與你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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