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相信有地風,於人體很有害,所以保護下肢最為用心。他們冬天固然是棉褲紮腳,穿“老頭兒樂”的氈鞋,就是在夏天,雖是單褲也要紮腳,鞋襪穿得整整齊齊的,決不赤腳。現在都是三輪車了,這種情形已經沒有,從前用二輪人力車的時候,夏秋暴雨,路上積水,拉車人鞋襪被水浸透,沿著褲腿上來,大半條都濕了。他們不肯光腳,因為這樣將為地風所侵,會得變成“寒腿”的。北伐那一年,廣西軍隊來北京,有些赤腳著草鞋挑著擔子,沿路的人都瞪著眼呆看,覺得非常希奇,其實中國東南西南的居民多是這麽樣子的。我們現今不再斷發文身,入水與皎龍鬥了,可是水鄉的人終究與水有情分,光了腳和水土接觸極是尋常,到了有地風的區域也還是這個習慣,所以多少年來,我總是冒了寒腿的危險,赤了腳過一夏天的,直到天氣寒冷起來為止。平常有客來也不穿上襪子,除非來的是女客,而女客卻又往往是無襪的,這可以說是一個矛盾。一個月裏難得有兩三次出去買紙筆郵票,那時也非著襪不可,算起來一總不過穿了十次八次,這一季裏至多換一兩回襪就夠了,在現今線襪也很貴的時候,這節省也不少。實在這只是一種枝節的托詞,原因還是在於習慣,盤腳坐在炕上竹席上邊,倒是很涼快的。  (1950年8月作,選自《知堂集外文·亦報隨筆》)

 

秋蟲的鳴聲

蟲類的嘴是不會發聲的,但是我們平常總說它是在叫,古來有以蟲鳴秋這句話,這些蟲就稱之為秋蟲。小時候在鄉下知道得最多,績*(左績之左右祭)婆婆官名絡緯,蛐蛐在《詩經》上稱蟋蟀,或稱促織,此外有油唧呤、叫咕咕、蛐蛐兒、金鈴子、油蛉和竹蛉,都是相當的會叫的,但是在北京卻不大聽見,現在夜中人靜的時候,在窗外低吟的也只是*(上紮下蟲)*一種罷了。

因了秋蟲的鳴聲引起來的感想,第一就是秋天來了,仿佛是一種警告。蟋蟀雖是鬥蟲,可是它獨自深夜微吟時實在很有點悲哀,所以對於聽的人多發生類似的感覺,鄉下的小孩們解釋它的歌詞是“漿漿洗洗,紐絆依依”,依字讀去聲,意思是說裝上去,這與促織的意味相合,不過不是織布做新衣,只是修補舊衣預備禦寒罷了。陸元格在《毛詩草木蟲魚疏》中有促織鳴懶婦驚之諺,可見此種傳說在三國吳時早已有了,大抵在民歌兒歌中警遊情的意思很是常見,要講句舊話,可以說是正與《國風》相通的吧。鄉下有關於蟬鳴的兒歌雲:知了喳喳叫,石板兩頭翹,懶惰女客困旰覺。這裏說的是三伏天氣,石板都曬得“喬”(微彎)了,但是在城鄉裏,除懶惰的男女客以外,沒有人睡午覺的,這歌即以為刺,至於單舉出女客來,那或者由於作者或加工者是男性的緣故吧。  (1951年9月作,選自《知堂集外文·亦報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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