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五常《重尋無處·五常行遊錄》開放後的中國 (下)

問﹕人家說你很高傲,旁若無人,或看不起他人,是嗎?

答﹕從來沒有小看任何人。但好些時我不知道某些人的存在,無意識地開罪了人。說到高傲,誇誇其談是有的。例如我花了十三年時間想公司的合約本質,八二年初動筆,日以繼夜地寫,寫完了初稿,還未重讀就覺得該文可以傳世。於是拍案而起,仰天大笑,跟奔走相告。那時我再沒有升職或加薪的可能,為什麼還要那樣苦幹?為的是可以過癮一下高傲之情,對自己有點交代。批評我高傲的人為什麼不學我那樣,寫一些值得高傲的文章來過癮一下?

問﹕你會獲諾貝爾經濟學獎嗎?

答﹕獲該獎如賭輪盤,任何下過苦功的人就算是下了注,有機會。我自己認真地做了四十年,算是買了一兩個號碼,可惜那輪盤很大。

問﹕有人說你以前是做研究的,有成就,但這些年來你在街上走來走去,或做生意,放棄了學術。

答﹕我研究的是真實世界的經濟學,街頭巷尾是我的實驗室。批評我整天在街上跑的人應該讀我正在發表的《經濟解釋》(寫到第三卷,今年十月就完了),細讀之後就會知道如果不像我那樣作調查,這套三十多萬字的書不可能寫出來。

後來我才知道,上述及該訪問的其他坦白對話,在北京有兩份報章各以兩大版報道,增加了吵﹑吵﹑吵的氣氛。我又聽到,炒張五常其實是朗潤園與張五常之爭,是數學經濟與文字經濟之爭,也是黑板經濟與真實世界經濟之爭等等,連日本仔也關注這爭議的發展云云。

成都的報章幾天大字標題,什麼老頑童﹑卡通五常之類的,好不熱鬧。回港休息數天,再飛長沙及北京。抵京後聽到的小道消息,是張五常去北大講話是單刀赴會,不知死活,膽大包天。這些都使我莫名其妙。

我是到了北大的朗潤園才知道不是兩年多前到過的北大演講廳,不在意。記者數以十計,也不在意,後來才知道是來觀戰的。在意的是因為學生太多,逼要站在露台上俯視露天站的學生講。露台及身後原定的講廳滿滿的。烈日當空,可幸氣溫還算可人,但這樣擠迫地站兩個半小時,講來有點不稱意。講後趕乘車到天津再講。上車前我要求見見罵我的夏姓青年,握握手,說說笑,拍拍照。

整個過程沒有任何爭論,使記者們大失所望,掃興而去,但其後的報道還是大炒特炒。朗潤園的主持者陳平對我和太太的款待絕對一流,記者們可不知道。

昔日王羲之有蘭亭之盛,王勃時來風送滕王閣,李白夜宴於桃李園,米南宮與蘇東坡等高人雅集於西園。朗潤園之會本來不讓古人,但他們的林毅夫當時不在北京,誠憾事也。

時為壬午之春,公元二○○二年四月二十四日。

二○○三年二月二十二日

位於廣東順德鄰近的樂從鎮,人口只有九萬,但其中五萬是傢俱從業人員。說樂從是世界的傢俱之都應該低估了。我沒有考察過其他傢俱展銷的集中地,但不用考察也可以肯定,作為傢俱中心,樂從比其他的大上不知多少倍。是的,樂從是個現象。

為了好奇,兩個月前我到那裡走走。一條大馬路的兩旁全是傢俱店,據說長達十二公里!我不可能走全程。參觀了那裡最大的樂從傢俱博覽中心,大得離譜。建築面積十八點三萬平方米,那是一百九十六點一萬平方英尺,也就是四十五英畝的面積。全滿!

(二)(2)

去年樂從銷售三百億,三分之一是出口。五萬從業員銷售三百億,每員平均六十萬,以年薪平均不到二萬算,從業人員的工資成本是百分之三。這是偏低的銷售費用,看來樂從的生意還會上升。

以我個人的品味看,樂從的傢俱好些質量不高,而質量比較高的偏於華麗。有高雅的,也有與我的品味相近的,不多。主要的是價格低廉﹕可與美國平排的品質,樂從之價不到三分之一。

上述的現象有幾個有趣的含意,讓我說說吧。

(一)中國的市場非常大,大得驚人。這不單是因為地大人多,更重要的是人民開始有錢了。要居住得舒適一點,購買新居﹑新傢俱等是理所當然的事。看來傢俱這個行業在中國還有大好時光。

(二)我見到好些比較高檔的傢俱是相當大的。這代表從國民收入的百分比算,內地的樓宇價格相宜。兩三百元人民幣一平方英尺的住宅樓宇所在皆是。比較之下,香港的住宅價高八倍,但實質收入卻沒有那樣的優勢。每個中層人士所佔的住宅面積,內地開始超於香港,可從傢俱的大小作個判斷。

(三)樂從銷售的傢俱,有從歐美及其他亞洲國家進口的。這代表進口稅後的傢俱價格也夠相宜,足以競爭。這是說,大減價是老外的生存之道。傢俱如是,其他物品也如是。結論是,只要中國內地不搞通脹,舉世會有長時期的大減價。先進之邦啞子吃黃連,有苦自知也。中國的經濟潛力廣而深!

(四)樂從傢俱的集中銷售是物以類聚。這是我曾經在《南窗集》提出的類聚第二定律。這是說,為了減低顧客的訊息費用,類聚銷售是划算的安排。產出類聚在神州普及,但銷售類聚,像樂從傢俱那樣誇張的例子,卻少見。對訊息費用有研究興趣的學生是要到那裡作深入調查的。

樂從是個小鎮,歷來不見經傳。這小鎮是近幾年神州大地的舉世矚目的經濟發展中的小火花,說是奇葩異草也不為過。

以先進之邦的環境來衡量,樂從還是窮鄉僻壤。然而,無端端傢俱觸目皆是,使沒有在車上打盹的旅客感到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我和幾位朋友走進樂從的傢俱博覽中心,只因為該建築物比較新潮,不指望見到什麼可以下筆的。只是進到場內,大家都像劉姥姥入了大觀園。二○○五年八月二十六日

位於浙江中部的義烏這幾年名震地球——鬼子佬在網上大叫大嚷。是眾人皆知的小商品市場,朋友們都說值得去看一看,最近太太和我與兩位朋友就去看了。

幾年前聽到義烏的小商品市場了不起。當時的一般評價是商品質量低劣,價格相宜得離奇,是供應中國農民與勞苦大眾的日用品批發的一個集中地。這幾年義烏在國際上嶄露頭角,顯然起於商品的質量提升,其中表表者出口上升得快。據說那裡的商品的平均質量還在中下之間,但最高那部分有看頭。目前主要的國際買家不是來自英﹑美﹑法,而是來自中東﹑非洲等地,最熱衷是韓國佬。

一位同行的朋友查詢,長駐義烏採購的韓國商人達三千,其他長駐的外商(包括港商)也不少。這是近幾年義烏商業樓宇價格急升的原因。住宅樓宇的價格高於廣州,而商業的高出更多了。本來是窮鄉僻壤,樓價竟然把神州大地歷史上對外貿易最大名的廣州殺下馬來,不能不說是個奇跡。但我懷疑義烏在搞高地價政策﹕該市土地面積一千一百平方公里(約整個香港,平地遠比香港多),人口只有百多萬,可作建築用途的農地多得很,樓價不應該與上海﹑深圳等大都會一較高下。

一位從非洲某國到義烏採購的仁兄說,義烏的商品質量好,價格低得離奇,讓他賺大錢云云。這可見對某些國家來說,義烏的小商品命中了他們的要害。看來那些所謂發展中國家的採購商人,長駐義烏會愈來愈多了。我不能肯定,英﹑美﹑法等高檔商人有一天也蜂擁而至。我看不到今天還是義烏主力的中國農民小商品批發會捨義烏而去,而這些似乎不容易與國際高檔次的商品混在一起的。

是的,義烏的特徵是集中,物以類聚也。每類小商品,要不是一條街就是半條,成行成市。新興的以大商場處理,動不動幾個足球場,商品分層集中。這些集中﹑集中的加起來,整個義烏如是,也就變為一個龐大無比的小商品集中市場了。不少人說是世界最大的,我說不知大多少倍。

主要是批發,價值較高的可以議價零售。零售價比批發價大約高一倍。低價商品少見零售不難理解﹕二毛一件,一千件為一手,你要買一件,論價很頭痛。我和太太購買了四套骨瓷餐具,因為四套可以批發價成交。質量相當高,送禮佳品也。可惜車箱不能多載,否則會買更多。是骨瓷,設計入流,工精,要送給朋友,這裡不公佈價格,只可說平到你唔信!

為什麼義烏的小商品市場能在國際上殺出重圍是個重要的經濟研究問題。我只到那裡跑了一天,拿不準答案。傳說的以「雞毛換糖」(物換物)起家的歷史典故不可靠,因為歷史上物換物的有名市場多得很。較大可能是義烏的小攤檔自由市場起於一九八二,比江浙一帶的類同市場早起步大約五年,佔了先機。有鐵路幫一點忙,而今天,五個小時車程之內可達江浙與江西一帶的所有小商品生產區。佔了先機是重要的。與義烏相連的東陽市,本來較為發達,但今天被義烏比下去,差很遠了。

義烏的咖啡廳不僅多,而且大——多得很,大得很——據說是談生意的地方。晚上彷彿是紅燈區的地帶廣闊,酒吧﹑足浴﹑按摩等店子無數。

二○○六年二月十日

我是收藏印章石的,有二十多年的經驗了。十年來少收,但見到印章石必定好奇地看一下。

那天在深圳路旁見一舊石章,花痕纍纍,但完整,沒有無可挽救的破壞。表面滿是污跡,但石質軟,指甲不入,有好石的第一個條件。污跡蓋的可見通透,是凍石,也依稀可見是深黃,石以黃為貴也。正在懷疑,出售的婦人說﹕「先生,快過新年了,出個價吧。」「二十元怎樣?」她同意了。

拿石章回家後,用我懂得的方法清洗整理,面目露了出來。是方章,溫潤,高七點五公分,寬二公分。肯定不是巴林,不是昌化,不是青田,餘下來的只可能是壽山。但除了田黃,壽山很少見到類似的石。是田黃嗎?不可能吧。有一絲格紋——無格不成田——不否定是田黃。石內很多蘿蔔絲紋,但不太像田黃那種。有靈氣。看了一整晚,不能排除是田黃。大事翻新可能定案,但恐怕會把石上的字磨得不清楚了。

石章底刻上「一目瞭然」四個字,工不精﹕「目」字看來過大,把「然」字推得不夠位置。章身的兩面刻四行字,補上標點讀如下﹕「江平風盡生,鏡面渺千里。丁卯三月八日,張大千自刻。」書法古樸,好的,不像常見的大千先生的字,但我知道他年輕時寫過多種字體,石章所見與他早期的相似。那兩句詩甚具大千風格﹕拙中帶雅,似通非通,不懂亦懂。「自刻」的那個「自」字,可能指是自己的詩句,也可能早年少刻章,這次自刻作自用。

張大千(一八九九——一九八三)是舉足輕重的大畫家。丁卯是一九二七年,他二十八歲,時間對,過了鑒證的第一關。該年他在內地,四出漫遊名山大川,遠在旅居巴西之前,過了第二關。他二十歲左右出家百日,法名大千,還俗後不改,過了第三關。這些不能證實該石章是大千居士所作,只是不否定。如果真是大千的,價值不小(再如果是田黃不得了)。刀刻的字體不容易推翻或證實。

可不可能某君子剛好有「張大千」之名,刻章自娛,於是機緣巧合呢?機會很小。那兩句詩是大千風格,不容易那麼巧合雷同。另一方面,「一目瞭然」這四個字一般刻閒章的不會用,但大千先生什麼都可以想出來。

可不可能某好事之徒借用大千的詩句與名字,而贗作此章呢?機會也不高,因為這種仿製遊戲通常會選石質較差的從事。可不可能此石章是今天的複製贗品,加上污跡,騙倒我這位大教授呢?不可能。陳舊如斯,害得我費時清洗,不易辦到,而更重要的證據是溫潤﹑通透而又沒有破裂的如該石章,石的本身之價起碼比我付出的高五十倍。新年除夕,我跑回該路旁找那婦人,要給她二百元過新年,但找她不到,耿耿於懷也。在路旁向小販購物,中計的機會當然不小,但那是很有趣的賭眼光遊戲。當然要懂得討價還價,但基本上你要對雜物知得博而深。為了研究價格的釐定與分歧,我在街頭巷尾跑了數十年,比一般工作無定的小販知得多了。要花的時間不少,賺錢免問,但偶有驚喜,把自己認為是買中了的送給親友,有點意思吧。問題是好些親友不識時務,要知道我購來何價。騙之不對,說實話又恐怕他們不珍惜,是以為難。(按﹕此文寫好後把石章給一位朋友看,他認為是田黃——我有懷疑。跟考查所得,大千先生用過好幾方「一目瞭然」的印章,早期的印章多請外人代刻,後來自己是治印高手。)

二○○六年八月三日

金湖是江蘇省的一個縣,位稱蘇北,其實蘇中,是淮河穿過的地方。此縣面積一千四百平方公里(香港一千二百),其中一半是湖(香港過半是山),平坦,幾尺山頭也見不到,可用作建築或耕耘的土地比香港多出不少,但人口只有三十七萬。地多人少,水源充足,可想而知,金湖的經濟傳統是農業。工業的發展是幾年前才開始的,有苗頭,是我曾經提及的中國工業發展第三階段——月是故鄉明——有代表性的地方。可以這樣看吧﹕中國今後十年的經濟發展如何,像金湖那樣的地區發展如何最具代表性。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從經濟發展的角度看是關鍵性的邊際地帶了。

三年多前初訪金湖,不是為了什麼經濟研究,而是為了攝影。聽到那裡有一處名「荷花蕩」的地方,荷塘萬畝。那裡的縣長讀過我的文章,以荷花為誘,邀請我和太太到那裡一遊。荷花蕩名不虛傳﹕一望無涯的荷塘,身在其中四面如是,天下可能只此一處。

到那裡跑了兩次就有足夠作品出版《荷鄉掠影》那本攝影集。

拍攝荷花,影友要小心了。荷有花,有子,有藕——都值錢——而上蒼造荷,凡重其一必輕其二。金湖是植荷勝地,主要是為藕而植,所以花與子皆不多。然而,在荷花蕩的中央,縣政府為了招來遊客,刻意地撥出數十畝,培植特別品種,什麼牡丹荷等,花大瓣多,色彩各異,令觀者留連忘返也。有一趣事使我跟太太吵了起來。那是該地每品種有小牌說其名稱,而中名有英譯,譯得一團糟,錯得離譜,也錯得離奇,驟眼看彷彿是拉丁或火星文字,細看用盡智商才知是英譯,懂中英二語者無不哈哈大笑。太太認為是英語水平低落所致,我則認為是刻意地這樣錯的,要跟遊客過癮一下。影友如果有機會找到這個名荷雲集的數十畝,不要忘記研究一下介紹名稱的多個小牌,作個裁判,說說譯名之「錯」是我太太對還是我對。希望荷花蕩的主事人不會因為讀到這篇文章而把那些有趣而經典的小牌子更改了。

為了招來,荷花蕩的中央又建造了一條很長的曲曲折折的步行橋,點綴些亭台樓閣,為賞荷者漫步及休憩所用。到那裡觀荷最好是晨曦,荷花盛放於炎夏,太陽早出,加上沒有山,早上五時就旭日初升。看官可以想像,花在清早最有鮮意,而沒有山阻隔,陽光角度低,照起荷花何止楊萬里說的「映日荷花別樣紅」?困難是要碰巧。金湖一帶是湖水之鄉,晨早霧氣厚,陽光不現。早起過六次,只一次見到荷花蕩的旭日荷景,亂按快門成書也。

(二)(3)

還要提點攝荷的朋友一個規律。凡是雨水多而荷塘水位高的情況,花一定少,所以攝荷要先問水量,以不多不旱為貴也。曾經中過計。廣西賀州以西半個小時車程,有天下最美麗的荷塘。只數十畝,但品種好,背景是廣西一帶的奇山。晨曦東望,太陽從山後斜射而下,相機對光,薄霧如煙,前景荷葉通透,荷花點點滴滴,豈非人間仙境哉?

首次遇上該荷塘,是兩年前。荷花怒放,可惜是中午時刻,光不予我。心有不甘,去年選定良辰吉日,再去。事前明知該區雨水多,應該花少。電話詢問那裡的旅遊局,卻說花多,違反了自己發現的自然規律。相信旅遊局,前往。清早抵達荷塘,光線與環境一如所料,只是一朵荷花也沒有!話雖如此,沒有花也把快門按下去,美中不足,還成佳構。

回頭說金湖,七年來他們每年舉辦一個荷花節,稱「荷花藝術節」。沒有問為什麼「藝術」一詞要放進去,但荷花是上帝創造的藝術,名正言順也。早聞那裡的荷花節日的晚上很熱鬧,希望有機會看看場面是怎樣的。今年該縣的荷花節是七月二十一日,被邀請,欣然前往。二十日到了那裡才知道,熱鬧之夜是二十三日,不能留那麼久,但二十一日早上,在一個露天廣場有萬人集會,舉辦一個慶祝儀式,要求我和太太捧場。我們當然樂意。

人算不如天算,早上七時四十五分到場,下雨,愈下愈大,站了半個小時,雨傘終於擋不住,要回到汽車上去。儀式還沒有開始。二十分鐘後,雨停了,跑到台上坐下觀禮,開頭十多分鐘還好,但跟雷聲不絕,大雨傾盆而下。不容易見到那樣大的雨﹕一把傘子擋不住,要用兩把,不是一左一右,而是一上一下。雖然如此,半身盡濕無可避免。

儀式程序早有安排,一些是事前錄了音的廣播策劃,不能加速或取消片段。舉行了大約一個小時,是萬人之聚,是露天之舉,雨大平生僅見,可謂緊張刺激兼而有之。在雨聲隆隆之際我還是聽到幾句關於該儀式的重點﹕金湖縣被升為省級工業區。看官須知,內地喜歡評級﹕酒店有五星﹑四星﹑三星無星之別﹔建築有一級﹑二級無級之分﹔公路有國道﹑省道﹔工業區有國級﹑省級無級等。沒有查詢過,但昆山﹑蘇州等工業區應屬國級,與學術上的博士名頭相若吧。省級工業區呢?說是碩士層面不會是大錯。

儀式後金湖的朋友為天公不作美而向我道歉,但我卻想到蘇學士寫《喜雨亭記》。蘇子起筆雲﹕「亭以雨名,誌喜也。」大師一出手,便知有沒有。跟寫道﹕「古者有喜則以名物,示不忘也。周公得禾,以名其書﹔漢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孫勝狄,以名其子。其喜之大小不齊,其示不忘一也。」金湖得省,大雨傾盆,其喜之大小不齊,其示不忘一也。謹借蘇子句為金湖的朋友致意。

二○一○年五月四日四月二十二日從深圳飛成都,準備二十三日在那裡講話。飛機誤點三個多小時,抵達成都的賓館時是晚上了。很累,正想休息一下,招待的朋友說書記先生李春城要造訪,傾談一下。我當然樂意。過了不久李先生及幾位朋友進來,大家坐下後,我問﹕是「春城無處不飛花」嗎?答曰﹕是。

李先生說他剛剛讀了我的《中國的經濟制度》。我不讓他繼續就滔滔不絕地說這本書。原因是太太在洗手間,沒有翻譯,恐怕聽不懂,拖時間等太太出來。我的普通話是絕技﹕懂得說,不一定懂得聽。理由是淺的﹕懂得說,因為假設對方懂得聽,但對方說時我不能讓他假設我懂得聽!

後來太太出來了,其實是千呼萬喚始出來,我就讓李先生說。一時間我有奇異的感受。李先生顯然是搞思想的,有深度,對經濟的感受好。他提出的問題不易回應。當時我實在累,只能簡略地答一些,有點忙顧左右而言他。後來小勇告訴我,李春城很大名,受到同事們的敬仰。再後來在成都的所見所聞,知道書記先生名不虛傳也。

二十三日下午輪到我正式講話,有準備的,但講得不稱意,因為多只強燈射我,不讓我看到聽眾的面目。歷來的經驗,是看不到聽眾的面目一定講得不好。氣氛重要,尤其是沒有講稿在手的。記得一九九八年,弗裡德曼到香港,我臨時安排他在一個只有五十個座位的課室講話,站的聽眾百多人,呼吸也有問題。弗老講得好,跟對我說﹕氣氛好,於是講得好,講室不用大,但一定要聽眾多。我同意,也認為看到聽眾的面部表情重要。

第一次訪成都是一九九三年,帶弗裡德曼夫婦及好些朋友去。當時的成都破舊,但有兩件值得回憶的事。其一是某天早上,當地政府安排一個女孩在一個地庫內表演舞蹈。女孩長得漂亮,演出了不起。光流水逝,想來她今天近四十歲了。願她青春常在,舞藝依然。其二是當時的四川省長蕭秧接見我們時,跟弗老有如下的精彩對話。弗老﹕「改革像斬老鼠的尾巴,一寸一寸地斬很痛苦,要一次過地斬掉才對。」蕭老﹕「教授呀,我們這隻老鼠有多條尾巴,不知要斬哪條才對?」

其後到過成都兩三次,每次市容有進步,這次再訪,進步大得驚人,成為一個值得留戀一下的大都會了。成都的市政府有計劃地推出不少建設項目,論配套,一般搞得好──非常好。這是違反了弗裡德曼當年之見﹕他認為政府策劃的發展比不上市場的運作,一般失敗。後來我在《中國的經濟制度》那小書內提出異議,因為見到中國不少地區政府推出的建設項目做得好。我指出地區政府是為市場的需求而策劃,弄壞了幹部要負責。然而,核心問題還在﹕政府投資建設的項目怎會不比市場差,甚或過之呢?這次成都之行我找到自己滿意的答案。

首先要說的,因為交易或洽商的費用存在,一些牽涉到多家多戶的項目,市場不容易處理。好比我很欣賞的離成都市中心不遠的「農家樂」,是市民消閒的好去處,由政府出資把路修好,這裡那裡粉飾一下,然後鼓勵那裡的多戶農家做點飲食娛樂的小生意。收價甚廉,但農戶賺到收入,政府賺到稅收,樂也。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成都政府的項目可以做得那麼好,於是要求訪問有關的知情人士。為此我在成都多留一天,而他們推薦接見我的是常委副市長孫平。又是個了不起的人,五十歲出頭,曾經在某大學教過。到孫平的辦公室時是下午了,還有其他約會,坐下來我就開門見山,問得尖銳,毫不客氣。孫平反應快,有問必答,答得坦白,有如流水行雲。

我要知道的只一點﹕是什麼動力驅使政府主理弗裡德曼認為是市場才有作為的事,能辦得絕對不比市場差?我對孫平提出三個成都的政府項目,問權利的結構。

第一項是那大名鼎鼎的「軟件園」,大的,由政府建造,租出去,有些是低租招商,全滿,整個「園」僱用員工二萬。我問﹕「你認為軟件園是成功的政府投資嗎?」以為他會說﹕「當然!」殊不知他答﹕「很難說,還要多等多看。」他顯然認為財政上該項目還沒有打平,而增加就業的間接利益不容易算得準。實事求是,孫平顯然認為政府投資的成敗準則跟市場的沒有兩樣。跟談到的兩個項目,孫平認為政府有壟斷性質,回報勝於市場是應該的。我認為他只說對一半。那些項目其實沒有傳統所說的壟斷,而是因為交易或洽商費用的存在,政府處理遠為容易,說有壟斷性質也對。

那兩個其他項目是些什麼呢?一個是「錦裡」,一個是「寬窄巷子」,都是市民的消閒地方,由政府投資,生意滔滔,回報率大有可觀也。我認為錦裡有些小節失誤,只能打八十分﹔我給寬窄巷子一百分。錦裡較為平民化,寬窄巷子檔次高,二者屬上海的「新天地」那種性質,搞中國的舊文化消閒,從文化品味衡量,都比新天地高,高出相當多。寬窄巷子是我見過的搞舊文化消閒最高明的地方了。

錦裡全是新建造的,仿古,近於以假亂真。寬窄巷子以古舊的房子為基礎,拆掉六成過於破爛的,由專家指導仿古重建﹔四成是舊房子翻新。也有十家八家不賣給政府,作為私人擁有,門外說明是私宅。孫平認為錦裡及寬窄巷子是成功的政府投資。都是政府建好後租出去。忘記問他錦裡的投資收益。寬窄巷子是政府出資五億,今天的估計值十五億。我認為拿去國際拍賣,寬窄巷子應該逾二十億。

孫平說錦裡與寬窄巷子是他親自主理的項目,正中老人家的下懷。是什麼動力驅使他那樣拚搏,辦得比一般市場還要好呢?弗裡德曼究竟錯在哪裡?是獎金嗎?是「好處」嗎?是回扣嗎?是升職嗎?這些我問得直截了當,半個彎也沒有轉。除了有升職的可能,孫平否決其他。我甚至問他自己買房子的錢從哪裡來,他答得快,答得我滿意。升職作為拚搏的回報當然可能,但無從肯定,有點渺茫,而如果下注失手,怎麼辦?

在言談中我突然警覺﹕如果我是孫平,我也會像他那樣拚搏。條件有二。一﹑項目要有清楚的界定﹔二﹑上頭要放手讓我干。這是說,如果我認為項目是一件創作品,合我心意,我不會計較金錢的回報而盡所能做得好。好比這些日子我用足心機整理自己的作品,金錢回報沒有考慮過。要點是一﹑作品是我的﹔二﹑我要怎樣整理沒有誰管得。

權利界定是市場交易的先決條件。這是有名的科斯定律,而其中一個含意是權利的交易沒有管制。引申到孫平的行為,我們可以說項目的界定與上頭放手是一個幹部搞創作的先決條件,而個人的回報可以是金錢之外的滿足感。另一方面,除非超級富有,市場的參與者一般沒有機會主理孫平那種以數億成本算的項目,也沒有那麼大的得到政府協助的方便。像孫平那種大創作我沒有機會嘗試過,想來是緊張刺激的。一個問題還在﹕為什麼今天的中國有孫平這種人,開放改革前卻沒有?不是難題,但非常複雜,讀者想想吧。

在成都招待了我們幾天的是一個名為陳琳的幹部,聽說也是一位大項目的創作大方家。謙謙君子,他可沒有給我介紹自己的本領。很喜歡這個人,恨不得能早點認識他。參觀成都,我們受到的招待是我遇到過最有系統的。不隆重,但次序井然。節目多但分秒不差,有點奇哉怪也。從這些小事可見,成都政府某部門的操作效率奇高也。

別前陳琳午宴,跟有人拿出紙墨要求我下筆。我想到書記先生李春城,也想到一副由前人詩句組合的對聯,很適合今天的成都。當然是恭維的話,但沒有誇張,於是在四尺整張的宣紙上寫道﹕盛世有逢皆樂事春城無處不飛花

二○一○年五月二十五日

哈爾濱工業大學——是的,那大名鼎鼎的哈工大——九十週年校慶,邀請我到那裡講話,卻之不恭。我到過東北幾次,可沒有到過那麼「北」的哈爾濱,太太和我都想到那個以冰雕馳名的城市走走。另一方面,自己老了,希望多見一些年輕的同學。於是建議,如果在同一行程中能多到一兩間大學講話,我樂意。朋友奔走相告,結果是七天講了七場。哈爾濱講了哈工大﹑商業大學與工程大學﹔瀋陽是一家商業機構﹔大連是那裡的理工大學﹑海事大學與東北財經大學。

(二)(4)

儘管我對內地的大學教育還不滿意,我得承認他們改進得很快。到內地的大學講話十多年了,東南西北都講過,每次舊地重遊,學子與老師的水平提升令我驚喜。我還在批評,可能因為自己來日無多,迫不及待也。前些時,是四月吧,到北京講了三間。這次東北之行後,我對一位朋友說,可幸自己早生五十多年,際遇好,搶先跑出,站穩了腳,如果當年是今天,要跟今天內地的學子一較高下,我跑出的機會是零!

是時也命也運也,非本事也——能不偷笑乎?

中國的東北歷盡滄桑。我不熟悉那裡的歷史,簡略知道,一八九八年俄國以建造鐵路為藉口佔有哈爾濱,一九三二被日本仔趕走。日本仔是一九四五在中國「散水」的。今天,哈爾濱的朋友對俄羅斯人顯然有好感,但對日本仔卻說不出半句好話。日軍侵華慘無人道,我自己也曾身受其害。要不是今天的日本仔是朋友,我會建議再打過!

今天的哈爾濱,俄羅斯的舊建築很多保留得好,而新建築不少受到俄文化的影響。很多招牌用上俄文。最難得是保存及維修得非常好的索菲亞教堂,一九○七年建造,顯然是用足心機﹑下足重本之作。同行的鄭醫生心水清,說俄國佬當年打算永遠不離開中國。哈爾濱的第一晚,招待的朋友宴請俄羅斯菜,不怎麼樣,但其中的羅宋湯(他們稱紅湯)是我品嚐過最好的。該餐館是俄式舊建築,風格古雅可愛,為了保溫牆身厚約四呎!

哈爾濱有不少店子出售今天俄羅斯的產品。我特別注意一些造得很不錯的懷表,是電子石英表,售價二十元。這個零售價中國造不出來。我買了三隻。可惜不容許討價還價,因為我很想知道最低售價可以是多低的。想來那些表的成本價不到人民幣十元。這顯示俄羅斯今天的實質工資比中國的低。另一方面,哈爾濱有不少俄羅斯遊客,據說消費力不弱。跟表價奇低這現象加起來,我得到兩個可能的結論。其一是俄羅斯的石油及其他天然資源豐富,政府多派福利﹔其二是俄羅斯的貧富差距比中國的大得多。

哈爾濱正在大興土木,建地鐵,到處沙塵滾滾,但建造好了的中心地帶華麗,有氣派。大學的校園有看頭。一個叫太陽島的地方,保存得好的舊建築檔次高,是有錢休閒的好去處吧。太陽島據說是冰雕展出的地球冠軍之所,嚴冬時參觀者眾。朋友,是攝氏零下三十多度,你要不要去看?

二○○一年到過瀋陽,這次再去,面目全非,市容改進之大是奇跡。只不過九年前,算得上是大都市的瀋陽是一個破落的地方。那次逢天雨,爛泥處處,不堪入目,也不堪回首。今天呢?瀋陽是美輪美奐的大都會了,絕對是!

在神州大地,好些城市的建築發展,不親眼看見不會相信。你要相隔五至十年去一次才能體會到我遇到的震撼。不要太久,五至十年算是短時日,才能把你嚇一跳。我很懷疑北京公佈的國民收入增長率的可靠性。新建築的數量增加與樓價的升幅是代表財富累積的上升,其速度看來是遠超國民收入的增長率。費雪(I.Fisher)的收入與財富的關係的簡單方程式不可能錯,但我們要怎樣解釋中國的發展明顯地違反了費雪的方程式呢?是難題,我有答案,但不說,要考考同學們吧。是難題,天下能答得對的恐怕不及一掌之數。

從瀋陽到大連是坐汽車的,走的是他們說的「天下第一路」。是非常好的來去共八線的高速公路,但要在中國拿個第一恐怕不容易,姑勿論天下了。世界級的高速公路今天的神州隨處可見,我的品評於是不重路的本身,而是路旁與路中央的種植園藝。中國農民的移植功夫無敵天下,且工資相宜,車行的兩旁景觀才應該是公路大比並的重點吧。

大連到過好幾次。海島不算,大連是整個中國唯一有西海岸的城市,因而天氣奇佳。我的理論是地球向東轉,風於是向東吹,有西海岸吹來的風是海風,帶來海洋的溫度調節與空氣清新。美國西岸的天氣遠比東岸為佳也。

曾經讚過洛陽清潔,但論到城市清潔大比並,大連勝洛陽。兩個衡量勝出。其一是大連是較大的城市,其二是大連的清潔廣及郊區。大連的朋友喜歡舉日本仔曾經佔領為理由﹔我是打死也不給日本仔半點功勞的。大連比日本的清潔城市還要清潔。一百萬以上人口算,大連是我見過的最清潔的城市——歐美的比不上——何況大連的市區近三百萬人。大連的發展也快,奇怪是那裡的工地一律清潔。

贊開中國的建築發展,我要多贊一項。賭你猜不中是什麼。如果要在中國拿出一項建造作品參加國際大賽,你會選什麼呢?賭你選不中。我選高級賓館的客房裝修。見過幾家超級的,這次在大連入住所見,論高雅新潮﹑手工精妙,可參賽。只有一個小問題﹕不懂英文不容易用客房的洗手間!

也是這次訪大連,我第一次見到有人在高山上釣海魚。說是高山過於誇張。是一個約二百呎高的懸崖,欄杆離崖約十呎,釣者用魚竿﹑重鉛墜﹑長絲,大力把釣餌拋出去,下水處看不到。好幾位釣客,合共所獲只是兩三尾不到二兩重的小魚,其釣癮可謂大矣。

說到釣海魚的勝地,六十年前的香港無敵天下。雖然當年逾十斤的魚絕無僅有,但品種多,有色彩,美味。不易釣,釣者要跟魚鬥法的。「海鮮」這一詞是香港當年的釣客發明的,釣與吃的樂趣可想而知也。今天的香港沒有魚釣了。眾人皆說海水污染太甚,魚活不了。我說是區區在下與一群釣友釣清光(一笑)。

回頭說哈工大校慶,請我在一本冊子上題辭,我寫「九十為春」——沒有闖禍吧。這類題辭最忌俗氣。

二○一○年七月二十七日

怕排隊,也怕烈日當空,沒有打算參觀在上海搞得紅透半天的世界博覽會。孫兒孫女到了上海,只幾歲,雖然來日方長,我恐怕他們不會再有機會見到那樣龐大的世博,堅持他們要去。太太找朋友幫忙,安排到不需要排隊的招待,老人家也跟去走了半天。參觀了中國﹑德國﹑台灣﹑意大利﹑沙特阿拉伯等五個名館,不用排隊也屬走馬看花。要盡看上海的世博可能要花一個月!

是尷尬的問題﹕應不應該有人像我們那樣,可以不排隊而獲得優先招待呢?我們願意多付一點錢購買不用排隊的權利,但沒有這樣的安排。另一方面,如果所有人要排隊,那麼來自外國的政要,以及中國的領導君子們,沒有一個會參觀。這樣衡量,某些人物是應該優先處理的。可不是說應該包括區區在下——我從來不認為自己重要。選擇不排隊所以不參觀是我的權利,但既然被視為「重要」而免了排隊之苦,卻之不恭。不知是誰幫了這個大忙,這裡謹代表兩個小小的孫兒孫女深表謝忱。希望他們長大後會記得上海世博,有朝一日會對他們的孫兒孫女說在神州再起的大轉變中他們參與過上海之盛。

曾經在網上建議過如下的收費方法,讀者甚眾,一般贊同。這建議是入場費從一百六十減至五十元,入場後冷熱不同的場館收不同的進館費,由電腦計算,隨時調整,務求把每館的人龍減至近於零。可惜此法提出時,入場票已預售了三千萬張。

這次親歷世博之境,發現一個新的經濟學的排隊大難題。首先,眾所周知,排隊的時間值錢——在炎夏不用排值很多錢。排隊的本身沒有產出收入。這樣看,排隊是一種浪費,代表我研究了多年的租值消散。這是說,輪候者願意出較高甚至高很多的進館費來換取不排隊,但沒有這個選擇,可以不排隊的租值於是消散了。

這就帶來我想不出解決辦法的難題。所有排隊的人在同一天遲早總可以進館,所以原則上他們可以被安排在不用增加收費的情況下,全部進館而沒有一個需要排隊。這樣說,因為我到過的展館皆事前知道每天可以容納多少個參觀者(不到場不會知道這個要點)。以中國館為例,那裡有一個重要項目是看大銀幕影片的。座位七百個,片長八分鐘,清場一分鐘,進場一分鐘,共十分鐘。每天從開館到閉館十二個小時不停地重複播出該影片,總人數約五萬。這五萬就是中國館每天可容納的人數了。台灣館小很多,每天可容觀眾四千至四千五百,也是個近於固定的人數。此量既知,估計排隊前前後後的人數,達每天的總容量就不再容許排隊了。

如下是難題。館主知道每天可容納五萬人,排隊先後加起來約五萬會禁止再加進排隊的人。所以原則上,館主可以不加收費而安排所有五萬人沒有一個需要排隊。只要訊息費用及跟來客洽商安排的費用是零,這安排不困難。但訊息與洽商費用存在,不增加入館收費還有什麼其他辦法呢?這是說,人量限於每天五萬,原則上不加價可以安排到不用排隊之境。無奈訊息為禍,好些場館要排隊幾個小時,導致龐大租值消散的浪費。增加或變動入館的收費,是替代訊息費用為禍的方法。訊息與洽商費用存在,我想了一整天也想不出除了入館之價變動還有什麼有效的不排隊而能使場館常滿的方法。

價格調整是訊息費用的替代!這理念是新的,可稱為「訊息替代定律」。世博之遊想到,樂也。一九七六年我發表《優質座位票價為何偏低了?》,異曲同工,指出優質座位票價偏低,於是先滿,會減少進場後從劣座跳到優座的行為。這是說,優座票價偏低會減少監管費用。該文被鬼子佬借用,發明了我認為是邏輯欠通的「效率工資理論」。今天老人家寶刀未老,擲葉飛花,這裡推出價格調整是訊息費用的替代,以中文下筆,老外要「借用」是比較困難了。

我參觀過的五個展覽館皆屬熱門。不是偏袒神州,我認為無與倫比的冠軍是中國館。可惜的是,不懂中國文化的老外可能不這樣看。主題是好的﹕中國的古文化與今天的改革復興。展出的國寶是我曾在西安兵馬俑見過的馬車。當時燈光太暗,看不清楚,這次燈光加強了一點。大而精,反映二千五百年前中國的金屬科技遠超番邦數萬里。屬國寶無疑問,但依我個人所知那只是中國文化的冰山一小角。

令人歎為觀止的當然是《清明上河圖》。這幅宋徽宗授命張擇端畫的作品,描述的內容可以寫幾本書。最重要是該作描述實景,彷彿攝影那樣,可能是唯一的提供北宋時期的開封的繁華的證據。當時的歐洲還在黑暗時代,還是一群一群的遊民居無定所,跟炎黃子孫的文化與生活差得太遠﹑太遠了。於今在中國館見到的《上河》複製,放大了無數倍,人物增加到千多個,而妙絕的是用上高科技改為動畫,唯肖唯妙,有日景與夜景之分。我恨不得能在該巨構前坐上幾個小時,欣賞一下畫中每個人物的動作設計。絕對是頂級藝術,想像力一百分。

中國館的其他項目都有心思,而在走廊上陳列的兒童畫也適當地展示中國孩子的天賦潛力。

我對中國館的唯一批評,是表達不夠誇張!昔日的神州,文化與經濟皆無敵天下,而今天發展的勢頭是要回復到昔日的相對形勢。人類歷史說,所有古文化凋謝之後沒有一個可以回頭再起,但目前的中國有不小機會成為唯一的例外。這點非常重要,應該是中國館的主題。其實也是,可惜不夠誇張,表達不夠明顯。

離開中國館之前館主人請我題字。初進該館時我見到他們準備了筆墨,想到可能會有這要求。我想到「氣勢磅礡」四個字,但見到他們準備的宣紙窄而長,認為四個字不夠。於是悄悄地要太太掛個電話給葉海旋,說要多加四個字。結果寫下「氣勢磅礡,巧奪天工」。寫得不稱意﹕太累,毛筆不是羊毫,用不慣。有點耿耿於懷。過了一天帶了兩幅十呎高的大條幅給周慧珺老師看,是自己稱意的。老師說好,教枯筆要更枯一點。看來終於找到自己在書法上要走的路,有機會把學問與文采寫進書法去。

回頭說展館,台灣館的主人陪伴我們走足全程,談吐得體。還是我粗魯,對他說馬英九不來是發神經。中國館的主人客氣,送給我的孫兒孫女禮物各一,同樣的。我看不懂,孫女稱之為theblueguy,愛不釋手,整天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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