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劍雄·絲綢之路歷史回眸

絲綢之路的概念

談到“絲綢之路”,我們首先應該了解它的歷史事實,同時需要了解古代産生這麼一條“絲綢之路”的原因,這與當時的歷史條件關係密切。馬克思歷史唯物論有一個基本的概念:任何一種文化、思想,包括宗教、政治、科學活動,它的基礎都是當時人們的吃喝住穿,即物質條件,特別是在人們的生産水準很低、科學技術不發達的情況下,任何活動都受到當時地理環境的嚴重制約。所以,我們必須了解當時的地理環境,不僅是當時的自然地理環境,還要了解當時的人文地理環境。

我們現在講的“絲綢之路”,不是一般的道路,也不是一般的交通線,而是有它特定的概念。提出這個概念的是德國地理學家李希霍芬。他在十九世紀六十年代到中亞、中國西部一帶進行地理考察,持續3年多時間,考察過程中也參考了中國的歷史記載。回去以後,他在德國出版了他的研究成果中提出,在西元2世紀,存在著一條從洛陽、長安到中亞撒馬爾罕(今為烏茲別克共和國第二大城市)的商道,這條商道上的主要物流是絲綢,這是一條從中國輸出絲綢到中亞、西亞,最終到達歐洲的道路。因為這條路上主要運送的物流是絲綢,影響最大的也是絲綢,所以他將之命名為“絲綢之路”。因此,中國的《二十四史》《四庫全書》或者1870年以前世界其他有關中國的書上,是找不到“絲綢之路”這個説法的。

多國人民共同開闢絲路

我們有很多證據證明,這條路本身早已存在。比如,在商朝的婦好墓中發現了一些玉器,經鑒定是和田玉、崑崙玉。它能葬在商朝的墓葬裏面,説明商朝就有這條路了。三千多年前,有人把玉石運到今天的河南,沒有道路怎麼行呢?另一方面,今天的新疆,歷史上不僅有來自中原對它的影響,也有來自西方的影響。比如在新疆發現的古屍,一看就是白種人,有的肯定是來自歐洲的,這也是一個交流。所以,季羨林先生曾經講過,中亞這個地方處在東西文化交流的一個節點上。無論是古人利用天然的道路,還是他們自己開闢的路,道路是本身已經存在。

李希霍芬談到的“西元2世紀”,就是指西漢的張騫通西域。但是張騫通西域的目的並不是為了物資的交流,為了輸出中國的絲綢,或是為了對外貿易,而是出於政治和軍事目的。在此之前,匈奴對漢朝曾經造成巨大的威脅。西漢開國的時候,匈奴甚至可以威脅到西漢的首都長安。隨著漢朝實力的恢復,特別是到了漢武帝時候,漢朝終於有能力對匈奴發動全面反擊。但是,匈奴以騎兵為主,機動性強,漢朝需要防守從遼東到黃河西面的漫長邊境,往往顧此失彼。所以,漢武帝想要徹底消滅匈奴的有生力量。他獲得情報,原來在祁連山的兩個民族,其中一個叫月氏,在匈奴的壓迫下西遷到今天的阿富汗這一帶,稱為大夏。由於大夏與匈奴是世仇,漢武帝就想聯絡大夏,讓大夏從西面進攻匈奴,漢朝在東面,兩路夾擊來打敗匈奴。漢武帝招募使者代表漢朝出使西域,張騫應募。一離開漢朝的控制區,張騫就被匈奴人扣留了,被扣留了十年。但是張騫始終沒有忘記他的使命。一有機會逃脫,他不是逃回他的家鄉,逃回漢朝,而是繼續他的使命,朝著大夏方向行進。但是,到了大夏,他的政治使命、軍事使命都沒有完成。因為大夏國王過得很舒服,比他在祁連山那裏地方要大,國力要強,不願意再與匈奴作戰了,所以史記裏面描述張騫的使命“不得要領”,後來形成了“不得要領”這個成語。張騫“不得要領”,就回來了,回來路上又被匈奴扣留。這次他很快逃脫,回到了漢朝。儘管他沒有完成漢武帝給他的使命,但是他的親身經歷以及見聞,又引起漢武帝巨大的興趣。那時,軍事形勢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漢朝已經擊敗了匈奴,通向西域的大門已經打開,河西走廊已在漢朝的控制之下。從長安出發走河西走廊可以直接走到西域。所以,張騫第二次奉命出使西域,浩浩蕩蕩幾百人,帶了很多副手。他知道,靠他一個人,是到不了西域各國。到了西域後,他分別讓副使到各個國家去,並攜帶了大量的禮品。漢武帝認為,他是天下共主、最高統治者,所以要吸引西域各國到中原來,就需要帶很多禮品,其中就包括大量的絲綢。隨著張騫和副使們的出使,使大批中亞國家和當地的民族都體會到絲綢的美麗,又通過商人擴大了絲綢對中亞、西亞的貿易。所以,李希霍芬將之命名為“絲綢之路”。

絲路建設要考慮外界因素

今天我們建設“一帶一路”,要考慮外界因素。比如我們與哈薩克、吉爾吉斯斯坦交往,他們是不是有與我們相同的積極性、願望和利益,值得考慮。不要以為,因為歷史上有“絲綢之路”,我們今天就一定也能建得起這樣一條路來,或者我們就完全可能建成“絲綢之路經濟帶”。這樣去看歷史,就可能産生誤讀。考慮怎樣使對方能夠積極響應,並且有持續的動力,對此要有相應的對策。

比如説,前幾年我們與哈薩克聯合簽了協議,建立中哈邊貿城。我們這邊都建好了,那邊基本還沒有動。為什麼?我們從喀什到邊境,到了我們界碑的地方已經海拔3400米高了,一過界碑,中間還要翻過幾座山口,過去100多公里都是無人區,全是高山峻嶺。那讓我們怎麼進行邊境貿易呢?另外,他們可以進行貿易的貨品較少。2003年,我看到,開過去的貨車都裝得滿滿噹噹,其中相當一部分是家電,甚至還包括傢具。但是,從那邊回來的車上沒有什麼貨物。即使是哈薩克盛産棉花,他也會按照市場規律,誰出價高賣給誰,不一定就全賣給中國。所以,要激發人家的積極性,就應出臺相應的措施。

我國是絲路暢通的保障,歷史上絲路通少斷多

歷史上絲綢之路並不是始終暢通,甚至中斷的時間比暢通的時間長。對於中亞來説,什麼時候中原政權能夠牢牢地控制中亞,這條路的暢通才有保證。否則的話,它往往只能成為區域的、局部的交通,而不是一條貫通東西的大道。根據史料的記載,西元前60年,西漢就在今天的新疆和中亞這一帶大概200萬平方公里左右的地方設置了西域都護府,這是新疆歸屬於中國的第一個標誌。但我們還要注意到,儘管西漢擁有了這個地方的主權,但是並沒有像在內地一樣,建立郡、縣等常規性的行政管轄制度。原因是從中原到那裏的交通線太長,行政成本太高。比如漢朝派個官員到今天新疆的焉耆(西域都護府常設地),路途遙遠,而且當時沒有任何信息傳播的手段,等到大事報回來,可能事情早就過去了。所以,西漢只能實行一種監護式的統治。那麼大地方,漢朝在那裏只派幾千個士兵和一批官員。

新疆特殊的地理條件,沒有辦法實行像內地那樣層級很明顯的行政管理。當時西域有36國,後來有50~60國。為什麼會分那麼多國?因為很多地方都是一個個完全不相聯繫的綠洲。綠洲有大有小,大的可能住幾萬人,小的只有一兩百人。西域最大的國“烏孫”有30萬人口,最小的國只有100多人。各國之間的距離非常遠,中間全是無人區。只能採取這樣一種很鬆散的統治方式。這種統治方式,做得好可以取得良好的效果,但如果國力衰退,加上派去的官員無能,維護西域穩定的局面就難以為繼。西漢末年,王莽篡漢,西域都護府撤銷。東漢建立後,平定了內部割據勢力,穩定以後又建立西域都護府,但更換了名字。東漢兩百年內,西域都護府或西域長史府三通三絕,東漢之後,也是斷斷續續。

如果漢朝能夠控制住西域,那麼這條路線是暢通。比如説北魏,統一了北方後,又從平城遷都洛陽,一直控制著西域,所以外貿很發達,來自大秦國的商人可以帶著大批貨物到這裡來。但是,如果戰亂重起,那麼不僅洛陽衰弱,這條路沿途都衰弱了,或者根本就不通了。到了唐朝初年,唐朝控制了中亞。當時唐朝在中亞這一帶有一個行政軍事中心,就是碎葉城。這是唐朝當時在西域一個很重要的據點,相當於現在大軍區的一個司令部常設點。唐朝安史之亂以後,唐朝的軍隊東撤去對付安祿山、史思明,造成西域空虛。最早,藏族的祖先吐蕃人擴張,佔了今天新疆這一帶,連河西走廊都佔了。接下來,原來在蒙古高原的回鶻人西遷,遷到了塔裏木河流域,回鶻人與當地民族結合以及吸收了其他人,形成了今天的維吾爾族。而吐蕃人又從新疆、河西走廊退出,形成了今天的藏族聚居區。以後阿拉伯東擴,把伊斯蘭教傳到新疆。這種情況下早就不存在從內地長安到中亞的絲綢之路了。

海運承載了主要貿易

到了九世紀,阿拉伯人通過海上,一直繞到廣州、泉州、寧波、揚州。通過海上,運費便宜,且以前陸路只有絲綢值得長途販運,到了海上開通,儘管我們還是用絲綢之路的名稱,但實際上已經不是以絲綢為主了。中國的陶瓷産品,大多是走海路。海上運輸的不但有絲綢,還有其他商品,例如,較粗的紡織品、工藝品、陶瓷、茶葉等。到了唐朝,陸上的絲綢之路其實已經沒有什麼價值了。到了宋朝,西面又産生了一個西夏,西面過不去了,海上交通已經比較發達,陸上還有什麼必要過去呢?到了南宋,北方又有女真人的金朝,宋朝只到秦嶺淮河。元朝時,交通比較發達,除了海上以外,陸上也通,畢竟大家都是在蒙古人統治下。除了我們比較熟悉的馬可·波羅外,還有阿拉伯人伊本·白圖泰等,都有記錄留下來。從他們的記錄中可以看到,他們進來的路線都是不同的。哪個地方方便,就從哪進來,有的海上,有的陸上。這説明當時的人際交流以及當時的物資交流都很發達。元朝時已經多元了,不是傳統意義的絲綢之路了。到了明朝,又倒退了。明朝中期只控制到嘉峪關,西面是吐魯番和其他一些政權,出嘉峪關都要得到批准,一般商人根本無法出去,那時更多的是一種西部地區之間的貿易。

“一帶一路”必須考慮國家整體利益

古代沒有什麼國際秩序、國家之間的平等,完全憑實力説話。要保證一條交通路線的暢通,必須由主導作用的方面在軍事上、政治上控制。今天我們要建“一帶一路”,必須考慮它的總體安全,必須考慮我們國家的整體利益,穩定對我們建絲綢之路,建絲路經濟帶,仍然至關重要。

萬隆會議通過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中有一項叫互不干涉內政。當時中國提出這個,我認為具有積極意義。因為當時中國的主要威脅是別人要干涉中國的內政。中國當時主要是要消除外界對中國的影響。五十年代我們宣佈中國不承認雙重國籍,客觀上消除印度尼西亞等東南亞國家對這麼多華人的顧慮。要麼歸化入籍,要麼保留中國國籍,兩選一,這樣大多數人都選擇了當地國籍。到了今天,如果他國的內部變化是向著不利於我們的方向發展,或者甚至會損害我們利益,我們應該採取什麼態度?是完全不干涉,還是要積極的影響?總而言之,一定要預先考慮,怎麼保障好“一帶一路”的安全。

阿拉伯人對海上絲路的貢獻,不能簡單移植西方海洋觀

現在我們習慣於拿西方的海洋觀來看海洋,這是錯誤的。西方歷史學家、哲學家、地理學家都有這樣的觀念——海洋,代表著財富、希望、交流,人類離不開海洋。特別那些西方的哲學家,甚至馬克思也受過這個影響,説不同的地理環境下,人可以形成不同的性格,海洋邊上的人心胸開闊,目光遠大,而內陸人一般狹隘保守。這話對不對呢?他們講的海洋,主要是地中海,這個話不適合中國。早期我也不懂,我也認為這話是對的。這些年我經過深入研究得出結論,我們不能把西方特殊條件下形成的經驗盲目用到中國、用到其他國家。因為地中海世界上只有一個,它非常特殊,基本上是個內海,海中還有非常多的島嶼、海灣,地理原因使古代在地中海的航行非常便利而且安全。更重要的是,地中海周圍,古代的文明像群星璀璨,兩河流域、巴比倫文明、埃及文明、羅馬、希臘、亞細亞等等。沿著地中海航行,輕易就能接觸到異質文明,多種文明在這裡激蕩交流。中國只有一個地方比較相像——渤海灣。但很可惜,周邊的朝鮮、日本與中國之間,航行條件可能和地中海差不多,距離也不太遠,可是這裡找不到異質文明。日本、朝鮮歷史上都是學中國,他們總體水準都不如中國,唐朝時日本是全盤學習唐朝制度搬過去。這樣一來,中國根本沒有積極性。所以,海洋對中國的概念和地中海對歐洲、北非的概念完全不同。

中國的海洋觀念,不像西方是很自然的。中國的觀念,“四海之內”,海,就是邊緣,出了海,就沒有了。中國人到了海邊,決不會像歐洲人一樣,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來,看到了財富,而是窮途末路,天涯海角。對古代中國人有吸引力的是長安,是洛陽,是內地政治經濟發達的地方,而不是什麼海邊。大海對於古代中國只有漁鹽之利,打魚曬鹽。到西漢末年,中國的航海其實已經很發達了,漢朝也比較重視航海,但以後卻倒退了。為什麼?因為沒有用。另一方面,中國也不從海上受到威脅,要有威脅才有必要建海軍。對中國威脅最大的只是倭寇,直到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荷蘭人航海過來。正因為這樣,中國沒有不把海上看成自己的威脅,用不著過多地加強海防,另一方面,海洋也沒有給中國帶來像地中海所帶來的這麼一種利益。

海上絲綢之路由阿拉伯人開拓

正因為這樣,海上絲綢之路也不是中國開闢或者掌握的。是誰建的呢?阿拉伯人。阿拉伯人考慮到貿易的利益,陸上已經不通,代價太大,而阿拉伯人的航海技術曾經是世界一流。所以,他們就航海到了廣州、泉州、寧波、揚州這些地方。唐朝後期,在廣州的阿拉伯商人和家屬已經有好幾萬,形成了他們的社區,被稱為“番坊”。其中的社區負責人也是由其自己擔任,稱為“番長”,就類似我們的小區選個外國人做居委會主任。泉州的阿拉伯人,我們現在還可以看到他們留下來的公墓,墓碑上用阿拉伯文寫著真主保祐,還有很多清真寺的遺跡。甚至南宋的時候,掌管泉州的海關和外貿的長官,即泉州市舶司的長官叫蒲壽庚。學者們研究後認為,他就是阿拉伯人的後裔。有沒有中國人也到那裏貿易呢?到現在沒有發現一個。現在我們唯一知道的,是西元751年高仙芝帶領幾萬唐朝軍隊進攻石國(即今天哈薩克的江布爾),在那裏突然遭遇阿拉伯阿巴斯王朝的軍隊。唐軍徹底失敗,幾乎全部被俘虜。這批俘虜被送到巴格達。軍隊中有一批是跟著出去的造紙工匠,這些工匠被俘後把中國的造紙術傳到了阿拉伯,後來又傳到歐洲。其中有一個人叫杜環,是部隊的秘書,在阿拉伯巴格達一帶待了九年以後,又坐阿拉伯的船回到唐朝。他寫了他的經歷,900多字。從這個記錄中,我們才知道阿拉伯的情況。這是中國第一次有人正面描述阿拉伯和伊斯蘭的情況。最近,在西安又發現了?蚖x銘,知道有一個太監曾經在唐朝後期被派出使阿拉伯,到了大食。但這些都不是正常的貿易。貿易還沒有發現過。所以,不要以為唐朝時外貿發達,其實都是外國人來做貿易。唐朝和宋朝的官方只是收稅,他們已經很滿意了。南海有很多沉船,包括南海一號,但是我們一般不介紹這些是誰的船,據我所知,都是外國的船,都是外國人來買東西的,不是我們主動輸出的。一直到近代,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荷蘭人到了菲律賓、中國的臺灣、澎湖,到了沿海做貿易。這種情況下,中國官方都還沒有直接進行外貿。最多是那些走私商人和得到恩準的民間商人在做貿易,不能和別人對我們的貿易相比。

歷史上官方對外活動輕經濟效益

怎麼看鄭和下西洋?這是不是我們今天建設海上絲綢之路的榜樣呢?客觀地講,鄭和下西洋的目的不是經濟貿易,也不是建立殖民地,而是宣揚國威。明朝成立後,永樂皇帝覺得明朝建立了那麼長時間,原來元朝時有很多外國人到中國來,現在還沒來,要去告訴他們,明朝已經成立,而且很強大。還有一點是不能公開講的,永樂皇帝朱棣是靠陰謀手段廢了他的侄子才掌權的,他心裏希望通過這樣一些對外的宣傳,吸引外國的朝貢,以加強他的政治合法性,説明他是正統,是真命天子,非但國內擁護,而且萬國來朝,所以不惜工本讓鄭和去。一次不行,總共去了七次。鄭和去西洋的標準動作是,到了一個國家或地區,船上放炮,召集當地的君主或頭目,帶民眾聚集起來,然後他宣讀詔書,宣佈大明建立,大明對他們的優惠,鼓勵或要求他們來稱臣納貢。如果你聽從,就有賞賜,比如金銀財寶絲綢。得到的回報是真的有人跟著來了,還帶了一些土産回來,包括香料,還有一些珍稀動物,比如到非洲帶回來一頭長頸鹿。據説還有獅子、麒麟,實際估計也就是麋鹿之類。從此以後,明朝乃至清朝的皇宮內還養著象。沒有發現鄭和開闢一條航路或者與外國開展什麼貿易。在近代梁啟超第一個發現鄭和下西洋的事跡,稱他為偉人,稱讚他的航海技術。明朝本身除民間寫了三保太監下西洋的故事小説以外,明朝的大臣都是反對的。宣德皇帝有一次説要看鄭和下西洋的資料,大臣慌了手腳,趕快回答稱找不到了,居然把檔案全部銷毀。為什麼?害怕皇帝看了,再來一次下西洋,但是國庫已經沒有銀子了。比較一下,哥倫布航海,儘管他的船隊與鄭和不能比,時間也比鄭和晚,但哥倫布回到西班牙時西班牙人傾城出動,歡迎民族英雄回來。大家都知道他給西班牙帶來了真金白銀,找到了新的航路,可以開拓殖民地。中國鄭和下西洋沒有這樣做。另外,據上海交通大學楊猷院士多年的研究,鄭和下西洋到過的所有地方,在他之前,阿拉伯人都到過了。這幾年我也注意到這個事情,發現的確如此。鄭和本人就是阿拉伯人的後代。他的家族是姓馬的。他父親一輩的人專門去過天方即麥加朝聖。明朝初年還有不少阿拉伯人留在明朝,所以明朝的資料明確記載,鄭和下西洋時帶有外國的水手。現在留下來的鄭和的記錄中,航海圖裏面用的概念是“針路”,這個概念就是阿拉伯人的概念;用的技術叫“牽星過洋”,也是阿拉伯人發明的,靠看星來定位。不要以為中國古代有指南針,指南針只能小範圍用,真正在海裏是沒有用的。所以現在如果要建海上絲綢之路,不要以為中國已經有了很好的經驗。我們需要開拓創新,好好學習。

我們以前海上包括陸上的活動,經常是只有政治目的,輕經濟效益,所以沒有辦法長期維持。比如張騫通西域後,漢武帝為了奪取寶馬攻打大宛,結果損失非常大。十幾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又比如我們對外界經常賞賜無度,使外界期望值越來越高,對國家造成財富的流失,國庫空虛,官民都有怨言。這樣的例子多得很。隋煬帝一方面在國內老是挖運河打朝鮮,窮奢極欲,另一方面又要向外國人誇耀,在洛陽大規模招待外國人,把絲綢挂在樹上。人家看了奇怪,老百姓還沒有衣服穿,怎麼絲綢挂在樹上?結果説天朝很富,絲綢有的是。招待外國人吃飯,説好不用付錢,我們歷來是吃飯不要錢的。這樣的開放誰支持呢?這樣的情況歷史上不止一次。

應吸取對民間貿易限制的教訓

我們不主動經營外貿,主要利益都是由外方所得,而對民間貿易是一貫限制甚至禁止,或者課以重稅,以致民間非走私就不能獲利。比如明朝時中國白銀缺少,銀價不斷上漲。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荷蘭人來了,他們有新大陸的銀礦,有大批的白銀,照理這個外貿對我們很有好處,但是明朝禁止,不讓貿易。怎麼辦呢?福建人就武裝走私,建立一個個的走私集團。明朝政府出兵鎮壓,他們就跑到海外建立基地,雇了日本人對抗,形成所謂倭寇。我們千萬要吸取教訓,要重視經濟效益。

為什麼要建海上絲綢之路?我們有自己的産業優勢,水泥、鋼材、煤、鐵産量高適於出口,如果能通過投資在海外的基礎設施,在海外建鐵路、港口、碼頭,一方面我們的産品銷售出去了,另一方面所在國基礎設施建設發展,互惠貿易、經濟增長獲得支撐,成為大家兩利的事情。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本身是個很好的事情,是大家都互利的一個需求,不要再説什麼挑戰世界銀行、建立中國話語體系之類的話。我們要注意到,習近平主席在這次亞洲博鰲論壇上,完全是對這些國家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強調是雙方、多方共同發展。對於“一帶一路”,大家都應該明確,歷史沒有給我們留下多少財富或者經驗。現在我們要面向未來,要真正做好“一帶一路”建設,就必須創新,這樣才能完成這項前無古人的偉大事業,才能在未來發揮對中國、對世界的積極的作用。(作者:葛劍雄 復旦大學資深教授,教育部社會科學委員會歷史學部委員,上海市歷史學會副會長,上海市政府參事,全國政協常委。2015年07月10日 10:17:09,來源: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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