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前廣東婦女移民有3種原因:一為隨著丈夫和家人遷移的依附型移民,一為違背本人意願或被拐賣出國的被動移民,一為自願出洋謀生或留學的主動型移民。而三水“紅頭巾”屬於第三種。

上世紀60年代建設的亞洲第一高樓——— 保險大廈,是上千名“紅頭巾”在18層高的腳手架上,采取在第9層接力的辦法,一手一腳、螞蟻搬家般將材料逐層上遞,最終才完成這一令新加坡人驕傲的大工程。

   
  
   陳來華·挑起一座花園城市

    用竹削的扁擔

    用木刨的扁擔

    硬繃繃的扁擔

    托在紅頭巾鐵的肩膀

    在赤道的烈日下

    鏟泥

    築路

 

    蓋房屋

    璀璨的青春歲月

    滲入汗水流淌

 

    與石子 洋灰 一起攪拌

    就是這樣一輩子苦幹

    就是這樣一世人磨煉

    紅頭巾在這一工地上

    藍頭巾在另一工地上

    將荒蕪的小島

    靜悄悄地

    挑起一座———嶄新的花園城市!

   (作者系新加坡民俗研究專家,長期關註三水“紅頭巾”群體。)

八九十年前,從廣東三水前往新加坡從事建築行業的婦女數以萬計,一方鮮艷的紅色頭巾套在頭上,成了她們身份的標誌。

今年3月,“紅頭巾”的故鄉——— 佛山市三水區在全球範圍內發起急尋“紅頭巾”活動。“紅頭巾”也稱“三水婆”,是上世紀20—70年代下南洋到新加坡當建築工的三水女子的統稱。

結果令人唏噓又傷感:4月底,消息傳來,全球共征集到39名“紅頭巾”的信息,她們中,33人有姓名可考,其余6人則為無名氏。目前已經證實仍健在的只剩下10人,其中3人於多年前回到佛山市三水區安度晚年,7人目前仍居住在新加坡。


自主出洋婦女,大多為貧困所迫

令今人不解的是,當時的中國,還處於較為封閉的狀態“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根深蒂固,這些生於珠江三角洲的弱女子,為什麼要離鄉背井,去千裏迢迢的新加坡,從事最為艱苦的勞動?

“近代中國出洋婦女90%來自閩粵地區,其中又以廣府婦女、閩南婦女為最多,其次為客家婦女和潮汕婦女。”根據中山大學東南亞研究所教授範若蘭的研究,解放前廣東婦女移民有3種原因:一為隨著丈夫和家人遷移的依附型移民,一為違背本人意願或被拐賣出國的被動移民,一為自願出洋謀生或留學的主動型移民。而三水“紅頭巾”屬於第三種。

自主出洋的婦女有一個共同點,大多出身貧困。為生活所迫,出洋謀生是她們徹底貧困後的被迫選擇。她們中有的是得到丈夫或家人的同意,有的原本就與公婆或丈夫不和,但出洋後都勤勤懇懇,靠自己的勞動自立,還能接濟家人。

據不完全統計,包括散落到南洋各地的華工,1881—1930年的50年中,到新加坡的華工超過500萬人,1921年新加坡建築女工有189人,1931年為1237人,1947年為279人,實際數量應該遠遠超出這個數字。

在三水區蘆苞鎮,沿著北江大堤往北走,曾經有一條小巷迎祥裏,他的另一個名字叫“男人街”。上世紀初,蘆苞女子紛紛到南洋當“紅頭巾”,這條街上家家戶戶只見男人,於是得名。

由於維修北江大堤,“男人街”被拆得只剩下幾米,迎祥裏的牌坊也已經不在,雖還有少數兩三層的堅固房子,但住在裏面的,也不再是當年的僑屬。隨著很多老街坊去世和年輕人外遷,這裏變得冷冷清清,有一些外地人租住在裏面,因為房租便宜。但他們對街名及當年的歷史一無所知,只是覺得房子太陰太潮。

隨著巷子裏的房子老去,“三水婆”們頭上的紅頭巾“男人街”上男人們的故事,都隨風而逝……

都說國外好,誰知比家鄉還淒涼

“踏遍世間不平路,把那漂泊的步伐,停在荒涼的大路邊……”離家千裏,日夜操勞,“紅頭巾”回望海那邊,只覺得“前塵望斷天涯,故鄉在那雲深不知處”。

三水蘆苞鎮敬老院院長黃麗梅回憶,“紅頭巾”麥美玉老人幾年前住在敬老院,去世前她曾經向人回憶過在新加坡的日子。這位17歲結婚、不久喪夫、20歲跟人下“南洋”的女子說,當時人人說國外好,誰知道去了之後卻比家鄉還淒涼。

頭包紅方巾,身穿藍粗布上衣、黑粗布長褲,腳穿自制舊輪胎皮拖鞋,一根扁擔挑起沙石、磚塊,穿梭行走在隨風搖晃的高架上,或手握鐵鏟鋤,從清早7時至傍晚5時,於滾滾的沙塵中,謀一口飯吃——— 幾乎一個世紀過去了,還有誰記得,近百年前在新加坡各個建築工地上這樣的勞動場面?

今年100歲的“紅頭巾”黃蘇妹說,相比順德媽姐的細活,搓灰沙、挑磚塊、搬木料等工地體力活並不難上手,然而,肩上的百斤重擔,如今雖然過去了六七十年都清晰如昔。

最苦最累的工作,報酬其實最為低微。接受記者采訪的幾位“紅頭巾”都確切地說出了當時的收入。黃蘇妹說,那時候一天要做10個小時,雖然名義上有七角,因為工頭分層承包,她們拿到手時只有五六角錢,甚至三四角。據介紹,有時還出現過包工頭拖延支付或攜款跑路的事情。

一分錢銀,一滴血汗,“紅頭巾”們卻不輕易在自己身上花一分錢。為了能多寄點錢回家,她們挖空心思省吃儉用。為省下5分錢的車費,她們每天早上4點多就起床做飯梳洗,5時多,別人還未起床,她們已提著裝午飯的籃子走一兩個小時上工地。

剩下的5分錢可以吃一餐飯,往往只有白飯加一塊腐乳或兩粒欖角,甚至咖啡撈飯(咖啡泡在飯中)也可以當一餐,大部分女工營養不良。

晚飯後,有些“紅頭巾”還將白天在工地上撿來的廢木料拿到街上當柴賣,有些人則到市場撿些菜葉做次日飯菜,還有人為了找個工錢好一點的工地,到豆腐街“企市”(站著等招工)。

夜晚“紅頭巾”多睡在一間大房,房裏是一排排床位,每人只租其中一個,窩睡在空氣汙濁、悶熱、狹窄的硬木板上。記者了解到,新加坡上世紀30年代一個床位每月1元,1950年代則提高到5元。

挺著大肚子七晝夜漂到新加坡

黃蘇妹住在三水敬老院二樓的一間套房裏,自己每天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自己吃飯、洗碗、洗漱,有人探望時房裏總傳出她響亮的談話聲。

聽說記者來請她講“紅頭巾”的故事,散步回來的黃蘇妹連忙走進房間取下毛巾,進洗手間仔細洗完臉,她又走到臥室用梳子把頭發理妥帖,這才慢慢地踱到客廳坐下。

“哪裏想得到竟然活過100歲呢!你知道嗎,在新加坡時,我在四樓上幹活,一腳踩空摔到了地上,旁邊的人都以為我活不成了,誰知道醫生一檢查,說只是皮肉傷。”回憶起60多年前的這一細節,黃婆婆神情十分歡快,滔滔不絕。

“你看我的手,這個無名指斷了一半。那時我挺能幹,又利索。”她轉過臉對著在場的人解釋,“一次建築水閘,要跳下泥坑挖泥倒泥,沒人願意下去,我就第一個帶頭,誰知道下去時鐵釘鉤住戒指,肉和戒指都卡在上面,後來去了醫院也保不住手指了,戒指也不見了。”黃婆婆去新加坡的時候是24歲,經歷了萬千苦難。

令人驚訝的是,上船時她已有7個月的身孕。船上只吃一點飯和鹹魚,沒有東西吃時,黃蘇妹只好一手拿著船票,一手拿著碗向別的船客討飯吃,因為暈船,黃婆婆吐了一路。很多人因暈船而上吐下瀉,又沒有水沖洗,整個船艙臭氣熏天。黃婆婆說,如今想起來都反胃。

在茫茫大海上漂了7天7夜之後,船終於駛入新加坡海岸附近“那些洋鬼婆看到船來,就拿幾桶硫磺水往我們身上潑,消毒後才放行。”因為時常寄錢回家,1946年,在新加坡工地捱了十年的黃蘇妹幾乎兩手空空坐船返鄉,與去的時候一樣,她坐最便宜的底艙,一樣缺吃少喝地捱了7天7夜才回到家。

令她多年不能忘懷的是,女兒誕生後她實在無法養活,只好送給一對華人夫婦,那夫婦給了她4元錢,自此母女天各一方,無緣相認。

三水“紅頭巾”見證新加坡自治

新加坡民俗專家陳來華先生介紹,“紅頭巾”參與建設的時間跨度很長,她們在新加坡的歲月,剛好見證了該國自治的歷史,即從英國殖民地轉變為自治國家的1960年代。

新加坡獨立建國後,面臨著將原來的漁村建成花園大城市的挑戰,政府大力推動城市重建,發展工業區,重建基礎設施,建設組屋新鎮,讓居者有其屋,大興土木自然需要龐大的工人隊伍來完成。因為當時沒有機械,平整建築工地,搬運沙石、撈建築用的水泥灰漿,都要用人工肩挑,勤勞勇敢、工資低廉的“紅頭巾”遂成為頗受歡迎的一支建設力量。

據考證,“紅頭巾”承建的工程也包羅萬象,從英國殖民統治時期的軍港、馬路、橋梁,到新加坡獨立自治後建成的人民劇院等都有。

據介紹,上世紀60年代建設的亞洲第一高樓——— 保險大廈,是上千名“紅頭巾”在18層高的腳手架上,采取在第9層接力的辦法,一手一腳、螞蟻搬家般將材料逐層上遞,最終才完成這一令新加坡人驕傲的大工程。

茫茫滄海變桑田,隨著最後一批“紅頭巾”走入暮年,那一段歷史是否也將湮滅在滾滾紅塵中?

5月27日,記者前往“紅頭巾”的故鄉三水,尋訪最後的“紅頭巾”。在近代出洋人數極多的廣東,三水可以稱得上是個傳奇的地方,2010年,百歲以上老人竟有88名。3名逾百歲的“紅頭巾”婆婆就生活在這裏。

黃蘇妹今年9月將迎來一百周歲生日,而居住在三水樂平南聯赤東村的陳群和李秀竹,都已經101歲高齡。2008年2月16日,104歲的梁杏容老人安然辭世,是迄今年齡最長的“三水婆”。

這些年來,對於陸續返回家鄉的“紅頭巾”,三水當地政府都作出妥善安排,對無兒無女的“紅頭巾”,免費安排入住敬老院,而健在的“紅頭巾”都能拿到老齡津貼,享受免費體檢,70歲以上老人可以免費接受白內障手術。

史海鉤沈·為何“三水婆”偏愛紅頭巾

當時在新加坡建築工地打工的三水女子為什麼要頭盤紅頭巾,是接觸這個群體的人都會產生的疑問。是三水故鄉的風俗,還是新加坡建築工地的規定,還是有其他含義?

“在三水,並無戴紅頭巾的習俗,應該是工地常有泥水、灰塵,為了遮擋臟物和遮陽,新加坡是熱帶雨林氣候,特別熱。”人稱“三水通”的植偉森分析。

也有專家認為,這是馬來亞華人建築業獨有的,也是華人建築女工對新環境的適應,方巾熱可擦汗、冷可保暖,因為漿過比較硬,還可以適當保護頭部免遭碎石傷害。

還有另一種說法,當時到新加坡去做建築工的,自然不止三水婦女,來自廣東的就有花都、增城、四邑、高要、肇慶等地的華工。同一個建築工地也有兩三個包工頭,有時工人一走散,很難分辨自己人,這給工地管理等帶來諸多不便。

隨著工人越來越多,沒有標識是不行了,於是有人提議用頭巾的顏色區分,其中的客家女工在勞作時戴的是藍色頭巾,來自清遠的婦女則穿著以淺藍色為底、印有白色小圓圈波點圖案的服飾,人數最多的三水姐妹別出心裁選擇了吉祥的紅色。

三水“紅頭巾”在新加坡出了名。自此,工地上秩序井然,各種顏色的頭巾一目了然,管理效率大大提高,女工們也從中找到身份的認同感。收藏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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