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卜杜勒·埃爾南德斯·聖胡安: "喚起"的蝕變 3

書寫是一種區辨話語之意義與其脈絡的活動,即便是最簡單的描述性書寫亦然。當我們書寫時,我們會排除所有無法被文本化的意義——它們被推向邊界,而我們則定位所有制度所能夠生產的意義。在書寫的行動中,我們記住了語言體系,並使其變得當下可見。相比之下,在言語(speech)中,我們使用語言並推動它發生變化。我們透過多重意義來顛覆語言體系,讓其不斷更新,直到我們將其遺忘。

我們還必須進一步理解,書寫如何催生制度。我們必須認識到,書寫在其強迫性地記憶語言體系的同時,也「遺忘了主體」。我會說,在書寫中,主體是「雙重地被遺忘的」,我們必須對此保持警覺。當我們書寫時,我們會感覺自己「更能夠反思」,因為我們在靜默的默誦中聆聽自己的思維。然而,當我們凝視已寫出的文本時,書寫似乎滑入自身,並向我們索求更多。如果我們不聆聽它的要求,亦不將自身折疊進其中來表達我們的思維,那麼書寫便會停滯。我們必須觀察,書寫如何強制性地為我們思考。

這一困境便從此開始:當主體意識到自己在書寫中可能被省略時,便透過書寫來發明自身。我們知道,主體總是在發明自身——即便我們試圖遺忘這一點——但我們必須進一步理解,主體是如何透過書寫作為制度來發明自身的。
正是在這種「說話/書寫的主體」(speaking/writing subject)作為制度的發明過程中,書寫形成了文本。
我曾說過,書寫會為我們「反映」現實。主體發現自己已然缺席,於是開始發明自身。但主體所發明的,並非它自己(itself)。當主體將自身投射至書寫的外部世界——儘管它早已被移位(displaced)——它便構築出記憶的「空間圖像」(spatial image of memory)。

我認為,這種記憶的圖像——它已經是文本——幫助主體解決「無法在時間記憶中記住自身」的困境,並以「在空間記憶中被記住的可能性」來取而代之。


書寫所形成的文本,回到我們面前時是經過強化的。它之所以是經過強化的,乃因為文本的邊界承載著書寫所排除的一切累積物。在民族誌的過程中,我們必須對此保持警覺,因為一旦書寫形成了文本,這個事實便無法逆轉。一切都圍繞著文本運行。這就像是一座公園,當紀念碑的位置一旦被確定,它便決定了周圍的配置,將一切與其定位聯繫在一起,並命名其餘部分為「邊緣」。一旦文本被實現,或一旦文本被展現,我們便陷入了一個陷阱:一切——「我」、「他者」、「數據」、「經驗」——都必須被文本化,才能被理解、被認知並被賦予意義。在這裡,將「所言」(the saying)轉化為「所說之物」(the said)的文本化意志,標誌著時間流逝的第一個寓言。

泰勒(Tyler),我認為在民族誌中,當書寫—文本在田野調查的開端扮演核心角色,並透過規範詮釋與經驗之間的所有關係、馴化我們與他者互動的經驗編輯模式、面對一個想像中的讀者或受眾幻影,並在與他者的關係中將這個想像的公眾納入每一個決定性行動與經驗時,民族誌的喚起(evocation)便無法發生。當書寫—文本在民族誌過程的最終階段扮演決定性角色,透過操縱文獻、證詞證據或其他數據來構築一種「高潮式歷史」(orgasmic history)、戲劇性頂點或最終敘述時,民族誌的喚起同樣無法發生。

我對你說這番話,是將其適用於所有類型的民族誌:對話式、自傳式、懺悔式,當然也包括不同派別(實證主義、功能主義、馬克思主義)的民族誌。喚起使我們開始思考如何去「去中心化」民族誌,在這樣的民族誌中,所有被文本壓抑的邊緣、所有被文本折疊的未知,都重新回歸,並帶著所有可能的主體—客體、主體—主體關係的多重可能性。如今,當我們將「文本」的概念超越單純的語言與非語言關係時,文本的邊緣並不必然是非語言世界的身體性動作。

這是我想提出的核心觀點之一:文本的對立面並非非文本,而是時間性(temporality)。文本的對立面是那些在時間的負載之下逐漸溜走、無法被文本化所凝聚的東西。

對書寫作為一種制度的批判,預設了將民族誌書寫重新定位於短暫性(ephemerality)之旁。短暫的書寫可以被視為那些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持續或長存而創作的書寫——即便它們偶然持續存在。例如,在某些薩滿書寫(shamanic writing)中,人們習慣於在空氣中書寫,或如西非奈及利亞的約魯巴(Yoruba)書寫,任何物體、家具、角落,甚至雙手都可以成為銘刻的媒介。我曾在委內瑞拉的市場中觀察到高度發展的短暫書寫形式,販賣者使用快速的粉筆筆跡和即興書寫來進行價格協商與產品名稱記錄。我了解到,這種書寫形式可達成高度情境化的溝通,因為它並不試圖透過文本化來「再現」(represent)。

喚起的蝕變—— 阿卜杜勒·埃爾南德斯·聖胡安(Abdel Hernández San Juan1997-1998年,美國德克薩斯州休斯頓萊斯大學人類學系, 西班牙文翻譯為英文:蘇爾皮克·安傑利尼(Surpic Angelini). The Eclipse of Evocation ByAbdel Hernandez San Juan, Anthropology Faculty at Rice University, Houston, Texas, EUA, 1997-1998, Translated from Spanish to English by Surpic Angelini.  SourceEvocation: A philosophical dialogue by Abdel hernandez San Juan and stephen a tyler, Rice University, anthropology faculty, September 1997-december 1998 Houston, tex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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