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性、詩意兩個詞,在許多詩人和評論家那裡常常被混用, 在大眾那裡可能只剩下「詩意」一詞了, 用來指那些有意味的東西;辨析清楚一點的評論家可能會在更廣泛的意義上使用「詩性」一詞, 帶有「詩」的屬性的社會文本和書寫文本都可以用「詩性」來描述。但在我的詩學范疇內, 這兩個詞的使用是指向詩歌和詩的不同的領域的, 詩歌對應的是詩性, 詩對應的是詩意。

海德格爾對詩和詩歌有不同定義, 對於「詩」的定義, 他有著極高的要求, 他說:

詩乃是對存在和萬物之本質的創建性命名——絕對不是任意的道說, 而是那種讓萬物進入敞開的道說, 我們進而就在日常語言中談論和處理所有這些事物。

在《……人詩意地棲居……》一文中, 他意識到人已不可能永遠地棲居於詩意之地, 很大一部分詩人已經從詩意的築造——作為存在世界推動者又是被推動者的工作——進入文學的行業, 詩也就表現為文學。

我們今天的棲居也由於勞作而備受折磨, 由於趨功逐利而不得安寧, 由於娛樂和消遣活動而迷迷惑惑。而如果說在今天的棲居中, 人們也還為詩意留下了空間, 省下了一些時間的話, 那麼, 頂多也就是從事某種文藝性的活動, 或者書面文藝, 或者音視文藝。詩歌或者被當作玩物喪志的矯情和不著邊際的空想而遭否棄, 被當作遁世的夢幻而遭否定;或者, 人們就把詩看作文學的一部分。

從詩和詩歌這兩個詞的不同定義, 我們能意識到它們不同的維度和指向,「詩乃是對存在和萬物之本質的創建性命名」, 是「讓萬物進入敞開的道說」;詩歌乃是文學活動的一個部分, 是在向還留下空間的詩意不斷靠近的文藝性活動。當然, 詩人作為同樣的被驅逐者並不甘於這種命運, 他們的詩寫依然還有一部分在努力地向詩意挺進。

但我們從這定義中辨析出詩性作為詩歌的范疇, 它葆有詩意的屬性, 但已經趨向於弱化,它是關於存在的存在。在文學史中, 我們可以把詩性定義為它既是建立在現實的基礎之上, 又對詩意永懷著眺望的理想主義選擇。諾貝爾獎獲獎詩歌總體上是這一維度上的寫作, 他們既面對人類的歷史生存和現實生存, 又保持著對詩意——那寬闊的、有尊嚴的、充滿愛的世界的追尋。

這就決定了詩性對當下真實的現實生存的切入的重要性。幻覺般的生存並不能使詩性產生, 甚至會陷入野蠻的狀態。法蘭克福學派的阿多諾的那句名言「奧斯維辛之後, 詩歌是野蠻的」, 雖然有不同的解讀路徑, 但它提示的苦難與詩歌的關係卻是無法忽視的, 歷史和現實雙重生存對於現代詩歌來講, 就像命運一般是無法逃避的, 它就像根基一樣要求詩歌必須把根深扎於這塊土壤之中。(來源:南方都市報 2022年0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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