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故事,秀能力:存在治療師的專業領悟

我一生致力於理解、闡述、傳授心理治療,從一開始,我就對兩種治療方法特別感興趣:團體治療與存在治療。在最初所接受的訓練中,我認定自己是一個醫學科學家,所接受的團體治療文本無不來自於實證研究。後來,當我開始深入存在治療,才發現實證研究其實有所不足:要對人類情況做出深層的主觀回應,其間環繞許多問題,這在實證研究中是無法找到答案的。因此,我大部分的存在治療作品,基本上都取材於哲學的探討──包括我自己的及他人的。

本書的第三卷〈論寫作〉詳細記錄了我對說故事的強烈興趣,也正是這股說故事的動力,始終潛伏於我所有專業作品的背後,時不時穿插遊走於文本之中,最後,到了晚年,甚至完全主導了一切。

文學對我的吸引力可以追溯到人生最早的歲月,在我受教育的過程中,特別有一段時期,培養了我講說故事的能力。醫學院的前頭兩年,基本科學的課程,我可是手到擒來,勤奮用功自不在話下,在班上也幾乎也都是名列前茅,但對科學的醫學課程卻並不真正具有熱情,都只是機械性地應付而已。

三年級時,我到精神科見習,分到第一個位病人,儘管姓名早已忘記,但病人迄今如在眼前:一位女同性戀,年輕,憂鬱,一臉雀斑,一頭紅髮,辮子長長的,用粗橡皮筋隨便扎起。

初次見面,我極度不安,心裡明白,我們兩個人對精神醫學幾乎都是一無所知。但那樣反而好;對於我的專業領域,她高度地不信任(之所以如此,也難怪她,在那個同性戀尚屬非法的年代,她很有可能被正式診斷為性變態)。

至於我自己,不僅對心理治療懵懂無知,對同性戀,除了普魯斯特(Proust)一段有關斯旺(Swann)偷窺兩個女人做愛的煽情文字外,我同樣一無所知。我能夠為她做些什麼呢?

最後,我決定,自己所能做的,就是讓她來當我的嚮導,盡我所能地去探索她的世界。之前她與男人交往的經驗令她倒盡胃口,而在我這個性別的人當中,尊重且用心傾聽她的,我是第一個。她的故事使我深受感動,兩次會晤之間,我常常都會想到她,幾個星期下來,我們彼此間發展出一種溫暖甚至關愛的情感。她似乎很快得到改善,至於她的改善到底有幾分是真實的?其中又有多少是得自於傾聽與關懷?我始終不知道。

每一個精神科學生按規定都要在每星期的個案研討會上提出報告,輪到我時,環顧室內,但只見精神科教師及幾位波士頓精神分析學會(Boston Psychoanalytic Institute)中,赫赫有名之士盡皆在座,令我惶恐不已。最後,我選擇對他們視而不見,深深吸一口氣,然後開始。那已經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對於研討會的情形所記憶不多,只記得在我講述自己與病人會晤及彼此間發展出的關愛情感時,會議室裡一片安靜,深沉的安靜。沒有人移動,沒有人作做筆記,接下來的討論中,出乎意料地,每個位與會的精神科醫師似乎都無話可說。令我驚訝的是,許多人對我的報告讚許有加,甚至令我感到困窘;另一些人則什麼都沒說,就只是說我的報告本身已經說明了一切,無須再做補充。

善說故事,找到秀出能力的途徑

那次研討會的經驗是一次頓悟──剎那間的透徹了悟。這樣一群卓越的聽眾,居然引起這樣大的反響,我憑的是什麼?當然,既不是我的表現掌握了任何理論,也不是我講了一套系統性的有效治療。沒錯,我所做的完全是另一回事:用生動的故事形式傳達病人及我們之間關係的本質。

我一向善於講說故事,那一刻,我相信,我為自己找到了一條善用這種能力的途徑。四十年前,走出會議室,我確信,精神醫學是我的使命,並確信而我將會以一個說故事者的身分,以某種方式──當時還不知道──對精神醫學做出我自己的獨特貢獻。(摘自:亞隆文選 The Yalom Reader,作者:歐文·亞隆 Irvin D. Yalom;譯者: 鄧伯宸, 徐大成;出版社:張老師文化;出版日期:2020/01/17;《亞隆文選》作者序;本篇题目来自愛墾網小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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