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紅拂夜奔》の〈關於有趣〉第四章(4)

這件事的動機是不盲而喻的:他是個老光棍;而紅拂在自己房間里總是穿得很少,甚至什麼都不穿。但是他一走進紅拂的房間,就有一種強大的力量把他的臉扭到門口方向,不管怎麼轉身,臉部的方向總是不改,好像他的鼻子是指北針,門口就是北一樣。不要以為像他這樣的大劍客會輕易扭斷了脖子,也不要以為任何人的脖子可以長久地扭下去。事實上,只要一出了紅拂的房門,他的頭就會一連轉上好幾圈,直到轉回原位。還有一點要補充的地方,不是他自己要扭脖子,而是脖子自己極了過去。對於這件事,紅拂是這麼評價的:假如虬髯公不是假正經的話,那他就是造大糞的機器。後來這種脾氣使他在扶桑大吃苦頭,因為他的後妃到他寢室里過夜時,為了鄭重,總是把所有的好衣服全穿上。從傍晚到午夜,他像剝洋蔥一樣一層層往下剝和服,因為要做到鄭重其事,所以半夜都剝不光。從午夜到天明他把脫下來的又重新套上,好像在包裝磁器,準備出口歐洲,而扶桑女人為了矜持,一點忙都不肯幫。像他這樣後妃成群的人還要用手淫來救急,叫人真不敢相信。假如我是他的話,就在床頭放一把大剪刀。當然,像我這樣的人也只能做工會小組長,當不了扶桑國王。如果不扯那麼遠,就該說到,紅拂不穿衣服是什麼模樣,他一點都沒看見。假如我寫道:當時紅拂的乳頭是鮮紅色的,好像兩個血管痣,或者說,像兩小粒剛摘下來的鮮草莓,看上去很好吃;紅拂的xx毛烏黑油亮,仿佛經過梳理;虬髯公就會對我的書閉上眼睛,大叫一聲:淫穢!

虬髯公後來說他是愛紅拂的,不過不是用眼睛來愛,是用鼻子愛。他喜歡聞紅拂的氣味。但我不知他倒底是愛紅拂還是愛香水。他還說他愛紅拂的聲音,也就是說,用耳朵去愛,這也很高尚,不過那是假嗓子。我用手捏住脖子也能發出這種音響,不知他會不會愛上我。每回掃過地以後,他把紅拂脫落的頭髮都揀起來,洗幹凈,收藏起來,就像個揀鋼蹦的老財迷一樣。等到紅拂剪掉自己的頭髮逃出了楊府,那些頭髮堆在地上逐漸失去了光澤,他看了又覺得可惜,就把它們都纏到身上,讓它得到人體的滋潤,卻把自己纏得像個亂線團。他還揀到了紅拂扔掉的兩雙舊襪子,洗幹凈之後揣在懷里。我覺得他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態分子。除此之外,他在紅拂面前嚼鞋子也是故意的、他覺得這樣顯得勤勞樸實,能給紅拂一個好印象,但是紅拂卻覺得他很貪吃,還覺得他能把整個的豬頭放進嘴里去。根據我的經驗,只要你在女朋友面前吃一次豬頭肉,戀愛一定會失敗。類似的食品還有雞屁股,豬腸子,有點臭了的炸帶魚,整根拍扁的黃瓜等等。很不幸的是這些食品我都愛得要命。這就是我總在打光棍的原因。但是這些事扯得太遠了。紅拂逃走以後,虬髯公終於能夠不扭脖子地走進她房間里。那時這間房子里好像炸了一顆炸彈一樣,因為紅拂臨走時收拾了一下。但不是收拾房子,而是收拾行裝。虬髯公看了這個景象很傷心,不僅是傷心以後再也見不到紅拂,而且也傷心紅拂居然逃出了楊府。在他看來,楊府非常好。假如不是得了精神病,就不該離開這里。

李衛公不見了以後,滿城的公差都在找李靖,尤其是那二百五十六個即將被砍頭的公差——其餘的也很急,因為按這種速度很快就要輪到他們——有人想到了李二娘這條線索,於是就闖到李二娘家里去,逼問她李靖上哪兒了。李二娘說不知道,那些公差就動手逼供,就地取材地找了四根筷子夾在她左手的指縫里,用力一捏。李二娘的那隻手馬上變得像只在地上被人踩了一腳的小雞,在這種情況下她當然是暈過去了。醒過來一看,自己的右手也在那些人的挾持之下,就說:能讓我拿手絹擦擦眼淚嗎?擦完了淚,她又要求去小便一下。等這件事做好了之後,她回來坐在椅子上,把手指伸到筷子中間,深吸口氣,做好了慘叫的準備,就說:捏罷。那些公差看她這個模樣,以為她不知道李靖在哪里,就不再問她,全都離去了,臨走還給她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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