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我只是問這……」常四爺又慌忙解釋。

「這什麼?」太太更來火了,「跟著你多會兒沾過光?你當你的四爺,我跑我的龍套!還是三哥惦記著我,這不,人家剛一開排四四《五花洞》,立馬就讓我來個潘金蓮!」

「哦!」常四爺又失聲驚呼了。

「怎麼著?」太太大為不滿,「吃了耗子藥啦?」

「四哥!」還是師妹懂禮兒,「四嫂這些年窩得夠可憐了!憑您現在這影響,四嫂再不上還說得過去嗎?就是三哥不提,大夥兒也不讓!」

「你聽聽!」太太感激涕零了,「我把你個沒人味兒的丑敗興!」

「來!」又是師妹攔住了,「四哥這是高興的,咱們姐倆繼續練!噠、噠噠噠……呔!」

高興,是高興!自己成了武大郎,老婆成了潘金蓮!

剎那間,常四爺蔫了、傻了、呆了,只顧得眼瞅著屋裡頭這兩個一憨一俏、一怒一笑、一胖一瘦、天差地別的潘金蓮,腮幫子哆嗦著楞頭巴惱兒地笑,就是沒有一句詞兒。這一手兒來的真絕!正的、反的,明的、暗的,非把你逼下台不可。完了,完了,好日子就此算完了。說?說什麼?舌頭沒脊樑,反轉都是理兒。只能佩服:絕,這事兒作得絕!

但就在這時候,常四爺還沒膽兒犯渾……

要知道,這一招叫「光榮退休」,再不知好歹,那下招兒就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常四爺有氣,窩火,甚至暗下操祖宗,可他明白這個理兒。戲台上那事兒都是哄人上當的,你真照七品芝麻官那樣去作,那非把小命兒搭進去不可。

常四爺準備認命當武大郎了……

但就在這時候,武丑鬼小伍找上門兒來了。這小子空懷一身絕活兒,跟頭、小翻兒、各種高難動作,翻得高,翻得快,翻得飄,翻得帥,可在台上竟沒有一天走紅過,這回的武大郎也有他一個。不過這小子可鬼呀!轉眼間便從醫院開回個病假條兒:腰肌勞損外帶嚴重關節炎,沒法兒貓腰身子。再加上這傢伙刁鑽古怪,外頭還混著一群混混兒朋友,就連三哥也拿他沒轍。這小子台上的戲不好好唱,成天盡變著法兒到外頭找樂子。這不,他剛把常四爺拉在屋外,就指著手裡的獵槍煽忽上了:

「丑兒哥!」他還這麼叫,「與其窩在這兒等著當那武大郎,還不如跟著哥兒們去外頭舒展舒展呢!」

「我不會這洋玩藝兒。」常四爺悶著頭兒說。

「您哪!」鬼小伍感歎上了,「這比在戲班子裡混飯吃可容易多了。一扣這兒,震天上響,也炸炸身板兒上的晦氣!」

「我、我沒這洋傢伙。」常四爺還想推脫。

「給您備著哪!」鬼小伍繼續煽忽,「還有香腸兒、麵包、好酒、牡丹煙卷兒。嫂子就顧演潘金蓮,還捨得給您備這些嗎?」

得!常四爺頓時覺著酒蟲兒蠢動、煙痛大發。

隨之,屋子裡又傳出兩個潘金蓮練唱腔的聲音,一位婉轉悠揚,一位聲嘶力竭。但你可以聽出,後一位的自我感覺還特別好。這一下不要緊,常四爺就像被這兩股音兒推著,剎那間就跟著鬼小伍踏上征途。

一出門才知道還有小麵包車。

看來鬼小伍和他社會上那群狐朋狗友,早憋著勁兒要到郊外找這次樂子了。有一位名丑兒供大夥兒開心,當然就更使這次樂子增加了光彩。鬼小伍這幫朋友什麼人物兒都有,什麼個體戶、改革家、待業青年、高干子弟、以至剛解除勞動教養的臨時工,七八個人,一應俱全。還沒到地兒,這幫小子就打著哈哈,你一杯,我一杯,把常四爺灌了個夠嗆。常四爺也樂得一醉解千愁。臨完,口袋裡還落了好幾包帶把兒的洋煙卷兒。

到了……

常四爺暈暈乎乎,只見眼前是一片望不到邊兒的大沙窩子。老高的沙堆子一個連著一個,這兒長著幾株野沙蒿,哪兒長著幾叢駱駝刺。滿眼死氣兒,連個鬼影兒也見不著,可下了麵包車,再跟著鬼小伍往裡頭一走,那情況就不一樣了。沙漠深處,豁然開朗。好密好密的芨芨灘,大片大片的水泡子。藍是藍,綠是綠,中間還長滿了帶刺兒的各色野花兒。人一走動,這兒驚起一隻野兔,那兒驚起幾隻野鴨,直搞得常四爺心驚肉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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