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林〈歷險可能世界:百年符號詩學概論〉(2)

二、形式論符號詩學

不敢說俄國形式主義文論,當初就受到索緒爾符號理論的影響。事實上,「莫斯科語言學小組」成立的第二年,索緒爾的《普通語言學教程》才出版。就在這一年,聖彼得堡的「詩歌語言研究會」,作為俄國形式主義文論的第二支也應運而生。只能說,俄國形式主義的某些文論家,比如庫爾特奈,與索緒爾有共同的「學緣」,都曾在萊比錫學過語言學。可能正是出於這樣的原因,再加上索緒爾的受業弟子卡爾采夫斯基回到莫斯科,於1917-1919間開始了索緒爾思想在俄國的傳播,大致在20世紀20年代中前期,索緒爾符號理論,對俄國形式主義文論開始並持續發生影響,使之逐漸具有符號詩學的特征。盡管這個學派在20年代後期,因人員流散世界各地,而在形式上趨於解體。

作為符號詩學的俄國形式文論,並未直接提出「文學是符號形式」的口號,[⑥]卻提出了「文學作品是一種純粹的形式」的命題[4]。[⑦]「純粹的形式」是形式論符號詩學的核心概念,其他諸如「文學性」、「陌生化」,以及「詩性功能」等,都是建基於、統攝於「純粹的形式」的次級概念。在我看來,什克洛夫斯基之所以在「形式」前面加上「純粹」來修飾,是要將此「形式」與彼「形式」,即傳統的「形式」區別開來。我認為,「純粹的形式」乃是符號學意義上的形式,其對應的是「材料」, [⑧]完全不同於傳統認識論與「內容」二分的「形式」。後者是「內容」決定「形式」,前者之「形式」卻處於獨尊位置:「材料」因「形式」而存在。[⑨]此處之「形式」,相當於符號之「能指」,「材料」還只是符號「所指」的一部分。「文學」則是「符號」:符號因「能指」而顯現,「所指」因「能指」而到場。沒有「能指」,既沒有「符號」,也沒有「所指」。同樣,沒有「形式」,既沒有「材料」,也沒有「文學」。因此,作為符號的「文學」,只是一種「純粹的形式」。這是形式文論對符號詩學的巨大貢獻。

既然文學作品是一種純粹的形式,那麽「純粹的形式」,就是文學研究的對象,文學理論即是關於這種「純粹的形式」的知識譜系。這顯然是一種文學符號的「能指中心論」。作為能指的文學形式,就是擺在我們面前逶迤展開的語言符號,就象音樂是一連串流動的聲音,繪畫是一堆線條、色彩,舞蹈是一系列的身體動作,影視是連貫的運動圖像一樣。特尼亞諾夫就將文學直接定義為「能動的語言構造」[5]。[⑩]這樣,文學語言的選擇與組合,它的節奏、音律、韻腳,它的修辭與敘述方式,它的情節、結構等等,就成為形式論符號詩學討論的重點。在傳統的認識論文論那里,相對於內容而處於「外在」的那些形式因素,在形式論符號詩學中卻成為「文學的內部規律」,把文學研究變成了一種廣義的「語法研究」,變成了文學符號的「符形學」,明喻、暗喻、隱喻、轉喻、象征、詞語等等,是其操作的基本術語。

「文學性」、「陌生化」是形式論符號詩學中兩個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也是文學符號「能指中心論」的兩個具體展開。雅各布森之「文學性」,被今日漢語學界廣泛誤讀,它絕不是一個哲學的、心理學的和美學的概念,而是一個在語言學、符號學層面上運作的詩學範疇。換言之,他是從語言學、符號學的位置進入文學性問題的。在雅各布森看來,「文學性就在文學語言的聯系與構造之中」。[11]落實到詩歌中,文學性就是詩性,詩性便是具有獨立價值的詞語的顯現,「詩的功能在於指出符號與指稱不能合一」,[12]體現為「它主導的一種文字信息」。[13]在雅各布森著名的符指過程六因素,即在「發送者」、「對象」、「文本」、「媒介」、「符碼」和「接收者」中,他明確指出,當其符號側重於「文本」本身時,就會出現「詩性」。顯然,「詩性」,也是「文學性」的關鍵,取決於「文本本身的品質」。[14]概言之,符號文本的形式,乃文學性之所在。如果將雅各布森在《現代俄羅斯詩歌》中的兩種說法互參,這個問題會更加清楚。一種說法是:「文學的科學對象不是文學而是文學性,亦即使該作品成為文學作品的那種東西」;[15]另一種說法是:「如果文學這個學科要成其為科學,它必須承認『手法』是自己唯一的『主角』」。[16]「手法」也就是文學之所以成為文學的那個東西:文學性即「形式性」。

[⑥] 到後來卡西爾-朗格符號體系里邊,才明確提出「藝術,是人類情感的符號形式的創造」,文學屬於藝術,當然也是在創造「符號形式」。參蘇珊·朗格:《情感與形式》,劉大基等譯,第51頁,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6。

[⑦] 4什克洛夫斯基:《散文理論》,載紮娜·明茨等編:《俄國形式主義文論選》,王薇生譯,第349頁,鄭州大學出版社,2005。

[⑧] 「材料」問題,在思斯特·卡西爾的《人論》,蘇珊·朗格的《情感與形式》、《藝術問題》等中有進一步論述。

[⑨] 什克洛夫斯基在《散文理論》,維諾格拉多夫在《詩歌語言的理論結構》,日爾蒙斯基在《詩學的任務》、特尼亞諾夫在《文學事實》、《風格學的自述體敘事問題》、《作為演說體裁的頌歌》等文中,都對「純粹的形式」的特征、重要性,以及與「內容、材料」的關係、區分進行了論述。請見紮娜·明茨等編、王薇生譯的《俄國形式主義文論選》,鄭州大學出版社,2005。

[⑩] 5佛克馬、易布思:《二十世紀文學理論》,林書武等譯,第26頁,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8。

[11]6朱立元主編:《當代西方文藝理論》,第49頁,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1999。

[12] 轉引自趙毅衡:《文學符號學》,第106頁,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90。

[13] 轉引自《文藝理論研究》,第93頁,1992年第2期。

[14] 趙毅衡:《符號學原理與推演》,第179頁,南京大學出版社,2011。

[15] 雅各布森:《現代俄羅斯詩歌》,紮娜•明茨等編:《俄國形式主義文論選》,王薇生譯,第345頁,鄭州大學出版社,2005。

[16] 雅各布森:《現代俄羅斯詩歌》,紮娜•明茨等編:《俄國形式主義文論選》,王薇生譯,第372頁,鄭州大學出版社,2005。


(作者:唐小林  來源:《蘭州大學學報》,201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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