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炳文·千年絲綢香瓷路 一部文明交匯史(上)

絲綢之路從來不缺乏研究,但對它的研究卻被分散在佛教史、粟特學、大航海、近代殖民史等專屬領域里。而這些各自研究拼接起來後,並不能構成一部連貫的絲路歷史圖景。換言之,我們需要一部專門的絲綢之路史。清華大學歷史系教授張國剛的新著《胡天漢月映西洋:絲路滄桑三千年》正是這樣一部著作。

「胡天」是中古中國對於祆教神的稱呼,同時又可徑以字面之義理解為西域氣象,所謂「胡天八月即飛雪」。「漢月」者,漢地之月,在古代文學中往往與征人、遊子相關聯,傳達一種故國之思。令狐楚《從軍行五首》云:「胡風千里驚,漢月五更明。」當漢地之月映照於胡天西洋之間,一幅三千年的絲路變遷畫卷便在我們眼前徐徐展開。《胡天漢月映西洋》一書以絲路發展變遷的歷史為線索,分為十章,起自絲路前身——先秦時期的「玉石之路」,止於18世紀末的乾嘉易代之際,歷述張騫鑿空西域、佛教入華、馬可·波羅來華等重大歷史事件,結構清晰,語言生動,允為一部優秀的絲路通史。

絲路通史中的變與不變

從歷史語境中尋求中西交流的內部嬗變,是本書的一大特點。這種嬗變包含兩個層面,即絲綢之路本身的歷史變遷,以及這種變遷所折射出的不同時期政治、經濟、文化諸方面的歷史性特質。作者沿用了近代以來歷史學的劃分方法,以公元1500年為界將絲路發展史分為古典時期和近代早期,但卻並未因此將東西方的交流生硬地分開。在作者的筆下,這種轉變是緩慢而延續的,存在歷史的發展依據。這集中體現在作者對於陸上絲綢之路的勾勒之中。傳統印象中,陸上絲綢之路發端於張騫鑿空西域,在中古時期達到鼎盛,宋元以後則急劇衰落。本書通過史實的梳理,指出早在先秦時期,便存在一條貫通草原的「玉石之路」,實為絲綢之路前身,張騫開通西域只是官方正式介入的標誌。據此來看,這條貫穿歐亞大陸的商道其來有自。就貿易而言,有價值連城的和氏璧、奔騰西來的大宛馬;就思想而言,有西行萬里的法顯與矢志不渝的鳩摩羅什;就文化藝術而言,則有箜篌、胡笳以及胡旋舞等特色鮮明的異域器樂與舞蹈。呈現在讀者面前的,是一幅充滿延續性和包容性的絲路畫卷。


如果說「玉石之路」是在時間維度對絲綢之路予以延展的話,那麽海上「香瓷之路」的脈絡梳理則無疑是從空間上對絲路範圍進行了開辟。瓷器是古典時期另一個重要的物質交流媒介,它甚至成為西方對於中國的一種固有印象。輸出瓷器而輸入香料,是這一路線的重要特征,是謂「香瓷之路」。及至兩宋,飲食醫療諸方面隨處可見香藥的身影。

與陸路的胡人貿易相比,香藥更多來自海路,特別是自兩宋以後,香藥輸入路線幾乎與中國和阿拉伯世界之間的貿易線完全重合。值得注意的是,宋元時期的瓷器並非單向度對外輸出,青花瓷燒製中的關鍵原料鈷就主要由薩邁拉輸入中國,而這種釉下青料的漢譯名稱「蘇麻離青」,正是由薩邁拉的敘利亞語音譯而來。大量的青花瓷在中國泉州、廣州等港口裝上船,駛入浩瀚的南海,經由三佛齊(馬六甲海峽地區)繁忙的商貿中轉,進而前往遙遠的印度和阿拉伯,而香料等西方貨物也在源源不斷地經由此線進入中國。

至此,先秦以降,陸、海兩條線路的完整絲路圖景得以勾勒顯現,可視為作者筆下絲路通史的「變」與「不變」。所謂「不變」者,即絲路發展的歷史延續性;而正是在這種緩慢而持久的延續中,很多關鍵性的因素在逐漸發生變化,是為絲路歷史之嬗變。本書對於海上香瓷之路的探討集中體現了這一特點。長期以來,人們認為海上絲綢之路是在宋元以後興起的,但作者基於對中古佛教與民眾社會生活的深入研究,指出香料需求的激增,與南北朝隋唐以來佛教對大眾生活習慣的影響塑造密不可分,而佛教對民眾行為的規範原因有二,首先在於佛教本身的不斷華化,從初入中國為求適應而借助老莊,到東晉南朝持續的儒佛衝突,直至最終完成佛儒融合;其次則離不開中古後期整個禮法文化的下移。「海絲」的興起源於需求,而需求的產生又離不開民眾思想和社會倫理的嬗變。

(原題:千年絲綢香瓷路 一部文明交匯史——讀《胡天漢月映西洋:絲路滄桑三千年》;作者系廈門大學歷史系助理教授王炳文;來源:光明日報;發佈日期:2019-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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