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曉芒:從詩向語言的突圍——讀《詩人何為》(3)

絕對的冒險和一般被拋入的冒險(如自然任由眾生在“陰沈之趣”中冒險)不同,正如“求意志的意志”(derWillezumWillen)與一般的意志(意願)不同一樣。這就是人和一切動植物的本質區別。然而,里爾克(以及尼采)仍然只是在傳統形而上學的意義上來思考自然、存在和意志,所以“這一意志的本質依然蔽而不顯”。海德格爾說:“里爾克的這首詩根本沒有直接道說存在者的基礎,也即沒有直接道說作為絕對冒險的存在”,它只是“通過談論被冒險者而間接地告訴我們有關冒險的一些事”(第285頁,譯文有改動)

換言之,“被冒險者”還只是“伴隨冒險而一同前行”,它當然是憑借自己的意志,但卻“被扣留於”意志和這意志的冒險之中,在其中,意志和冒險的真正基礎、即支撐這場冒險的“天平”的東西始終藏而不露。所以“被冒險者”從根本說來不是由自己去冒險的,他“因此是無憂煩的,是無憂無慮的,也即是安全的”,他“安全地居於冒險之中”(第286頁)。人為什麽會有冒險的意志,是什麽決定他願意去冒險,這仍然未被思及,所以他沒有“煩”或“操心”(Sorge),而是一任自己的意願為所欲為,有如尼采的“快樂的科學”。

所以,里爾克的“重力”雖然並不是指物理學上的“萬有引力”,而是“聞所未聞的中心”,它吸引和“牽引”一切被冒險者向它聚集,但它自身仍然只不過是對聚集在一起的存在者整體(“完整的自然”)的一種命名,並且像傳統形而上學一樣,他把這個存在者整體與存在本身混為一談了。然而,盡管這種引力“穿透”一切、乃至整個自然界,而沒有“鎖閉”,在這種意義上它是“敞開者”,即它向一切被冒險的眾生“敞開”,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例外;但它並沒有使眾生“化為空洞的虛無,而是兌現為敞開者整體”(第289頁,有改動),所以這個“敞開者”並非“讓存在者作為這樣一個存在者而在場”的“無蔽狀態”,相反,對於這種無蔽的敞開狀態,它“恰恰就是被鎖閉者,是未被照亮的東西,它在無界限的東西中繼續吸引,以至於它不能遇到什麽異乎尋常的東西,根本上也不能遇到任何東西。”(第289頁)因為“凡是遇到某物的地方就會產生界限,凡是有限制的地方,被限制者就被逼回自身、因而彎回到自身”(第289—290頁,有改動),這就封鎖了它與敞開者的關係。

如通過人的“擺置”(Vorstellen,即“表象”)而使人與世界對立。里爾克當然超出了這種限制,但他對“敞開者”的理解包含“歧義”。他的“敞開”並非指被遮蔽者“自行解蔽而作為無蔽者顯現出來”(第290頁),而只是把眾生不可抗拒地納入那未被照亮的偉大整體中,這個存在者整體根據對這重力的不同的抗拒程度而把萬物分成各個等級,人則由於其最高的抗拒而自外於這個整體。以這種方式,里爾克和尼采一樣完成了人和世界相對立的最後的形而上學。他承認,動物、花朵還是“敞開的”,人則由於他的意識太強而不能進入動植物的世界,只有在某些短暫的瞬間,如愛情或宗教體驗中,才擁有這種敞開的“等價物”。這種偶一為之的單純回歸自然的“鄉愁”顯然並不符合海德格爾的口味,它只是一種“有時”的做法,而在日常生活中的人,以及無生命的天空、空氣和空間,都被排斥於“敞開者”之外。所以在海德格爾看來,“關於在本質上更為原初的存在之澄明這種意義上的敞開者的思想,就越發處於里爾克的詩的範圍之外了,他的詩仍然覆蓋於尼采的經過弱化的形而上學的陰影之中。”(第291—292頁,譯文有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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