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礪鋒:讀陸遊《入蜀記》劄記(1)

陸遊的《入蜀記》是宋代著名的一部筆記,後人對它的重視主要集中於其史地考訂方面的成就,例如《四庫全書總目》卷五八評價它說:” 遊本工文,故於山川風土,敘述頗為雅潔。而於考訂古跡,尤所留意。……非他家行記流連風景,記載瑣屑者比也。” 的確,《入蜀記》在考訂歷史、地理方面達到了很高的成就,除了《四庫全書總目》中指出的十五六則以外,還有不少頗有學術考訂性質的段落,堪稱精確(注:陸遊的考訂也偶有錯誤,例如《入蜀記》卷六” 十月八日” 條記遊三遊洞事,云:” 洞外溪上,又有一崩石偃仆,刻云:‘黃庭堅弟叔向、子相、侄檠,同道人唐履來遊,觀辛亥舊題,如夢中事也。建中靖國元年三月庚寅。’按魯直初謫黔南,以紹聖二年過此,歲在乙亥。今云‘辛亥’者誤也。” 其實” 辛亥” 二字無誤,黃庭堅在《黔南道中行記》(《豫章黃先生文集》卷二○)中說得很清楚:” 紹聖二年三月辛亥,次下牢關……至三遊洞。” 所謂” 辛亥舊題” 的” 辛亥” 是紀日而非紀年,實指紹聖二年二月十六日。陸遊誤把紀日的” 辛亥” 當作紀年了。)。然而我認為《入蜀記》的文學價值和史料價值也許比其史地考訂更為重要,它正是以這兩方面的成就而躋身於宋代筆記佳作之林的。

宋孝宗乾道五年(1169)年底,四十五歲的陸遊接到朝報,以左奉議郎為通判夔州軍州事。由於陸遊其時正在山陰養病,故而沒有立即赴任。次年閏五月,他才啟程前往夔州。此次入蜀之旅始於乾道六年(1170)閏五月十八日,終於是年十月二十七日。他在此次旅途中除了寫作詩歌以外,還按日作記(注:《入蜀記》按日作記,即使其日無事可紀,也仍紀其日,如乾道五年閏五月的二十七日、三十日等。),成《入蜀記》六卷。對於這部遊記性質的筆記,陸遊本人是相當看重的,曾叮囑其子將《入蜀記》編入文集:” 如《入蜀記》、《牡丹譜》、樂府詞本當別行,而異時或至散失,宜用廬陵所刊歐陽公集例,附於集後。” (注:見陸子遹《渭南文集跋》,《四部叢刊》本《渭南文集》卷首。按:本文所引《入蜀記》即據此本,卷數則自為起訖,以求簡明。)果然,《入蜀記》不但成了陸遊的散文創作中最為引人注目的一部分,而且成了宋代筆記體散文中不可多得的佳作。後人非常重視陸遊在巴蜀的生活經歷對其詩歌成就的影響,卻很少認識到巴蜀之遊對陸遊散文創作的巨大作用。陸遊曾說:” 古樂府有《東武吟》,鮑明遠輩所作,皆名千載。蓋其山川氣俗,有以感發人意,故騷人墨客得以馳騁上下,與荊州、邯鄲、巴東三峽之類,森然並傳,至於今不泯也。” (注:《徐大用樂府序》,《渭南文集》卷一四。)《入蜀記》就是在自浙東至於巴東的數千里” 山川氣俗” 的感發下寫成的一部傑作,它與作者安坐在故鄉書齋里所寫的散文作品有著不同的藝術風貌。

作為遊記作品,《入蜀記》首先關注的是沿途所見的山川風物。陸遊此行的路線可以分為兩段,第一段是先沿著運河從山陰到臨安,再經嘉興、蘇州、常州,到鎮江後進入長江。第二段路程全是在長江中行進的,沿途經過的重要地點有建康府(今南京)、太平州(今當塗)、蕪湖、池州(今貴池)、江州(今九江)、黃州、鄂州(今武漢)、岳州(今岳陽)、江陵府(今沙市)、夷陵(今宜昌)、秭歸、夔州等。由於第一段路程中的地點都是陸遊曾多次經過的,其山川風景是他非常熟悉的,所以不很能引起他的寫作興趣。《入蜀記》中僅用不足一卷的篇幅來寫第一段路程,當因此故。第二段路程卻在陸遊面前展開了一幅全新的江山畫卷,除了鎮江一帶的江山算是故地重遊以外,其余的地點都是首次經歷。而且自鎮江開始溯江而上,兩岸的奇麗風光接連不斷且變化無窮,鎮江的金山、焦山可算是漸入佳境的起點。《入蜀記》中潑墨如水地進行大筆濡染的寫景即始於鎮江,多半是出於這個原因。2014-12-10《愛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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