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陽光從洞外照入，麻雀輕啄我的窗玻璃，大鐘在雲天響起模糊的贊頌樂聲，於是我醒來了。原來我做了一個夢。”

——“魔鬼呢？”

——“它並不存在。”

——“藝術呢？”

——“它是存在的。”

——“可在哪兒呢？”

——“在上帝的體內！”——他含著淚水的眼睛探索者天空。——“我們這些人不過是造物主的模仿者。我們那些轉瞬即逝的作品，哪怕是最出色、最成功、最光輝的，那也只是不值一提的贗品，無非是他不朽之作的最末部分已逝的光芒。任何獨創性都是一隻鷹雛，它只有在西奈電閃雷鳴的壯麗高空才能破殼翺翔。——是的，先生，我探索純藝術已經多時。啊，真是如醉如狂！瞧，這額上的皺紋，是苦難的鐵冠壓出來的！已經三十年了！而我花了多少個不眠之夜苦苦追尋的秘方，我為之扼殺了自己的青春、愛情、歡樂和財運的秘方，卻像一塊毫無價值的小石子，在我幻想的灰燼中，一直埋藏著，寂然不動，無知無覺。虛無絕不會給虛無注進生命。”

他站了起來。我用一聲虛偽的普通嘆息向他表示了同情。

——“這部手稿將會告訴你，”他接著說，“我的嘴唇試吹過多少樂器然後才找到清純而富有表現力的音調，我在畫布上磨禿了多少枝畫筆然後才看到半明半暗的朦朧的黎明。稿中記錄了各種各樣也許是新的諧調與運色的方法，這是熬夜苦作的唯一成果也是唯一酬報。你就看看吧，明天請還給我。大教堂的鐘聲敲響六點。鐘聲追逐太陽，陽光正沿丁香花隱去。我要回去關起門來寫遺囑了。晚安。”

——“先生！”

算了！他已經走遠。我呆若木雞地坐著，十分尷尬，就像一位法院院長被自己的書記官捉到爬在鼻子上的虱子。手稿的標題是：《夜之卡斯帕爾：倫勃朗與卡洛式的奇想》。

第二天是星期六。“火槍”公園不見遊人，有一些猶太人為慶祝安息日而飲宴作樂。我全城奔走，向每個路人打聽夜之卡斯帕爾先生。有些人答道：——“你開玩笑！”——另一些人卻說：——“讓他宰了你好了！”——所有人都當即撇開我不管。我接近聖弗萊巴路一名釀酒人，他矮小，駝背，洋洋得意地站在門前看著我的窘態發笑。

——“你認識夜之卡斯帕爾先生嗎？”

——“你找他想干什麼呢？”

——“他借了一本書給我，我想還給他。”

——“一本魔書！” 

——“怎麼！一本魔書！……請把他的地址告訴我吧。” 

——“那邊掛著鹿腳的地方。” 

——“可那些房子……你是叫我見本堂神甫了。” 

——“因為我剛才看見一個高個子的棕髮女子進去給他漿洗法衣和領巾。” 

——“這是什麼意思呢？” 

——“這說明夜之卡斯帕爾先生有時會打扮成年輕貌美的女子，去引誘虔誠的信徒——他和我的老板聖當托萬的不尋常活動就是明證。” 

——“求求你別捉弄我了，告訴我夜之卡斯帕爾先生在哪兒吧。”

——“假使他不在別處，那他就在地獄裏。”

——“哦，我總算明白過來了！怎麼，夜之卡斯帕爾先生竟然是……”

——“噢，是的，……是魔鬼！”

——“謝謝你，朋友！……如果夜之卡斯帕爾先生果真在地獄，那麼，就讓他受煎熬好了。我把他的書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