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澤·薩拉馬戈《修道院紀事》(32)

王后畢竟是個生育能力極強的女人,國王已經讓她懷上了另一個王子了,這位王子後來真的成了國王,就這位國王可以寫出另一部紀事和另一些激動人心的情節;如果有人好奇心重,想了解上帝什麽時候讓一個平民百姓家里生的孩子與這位王室出生的孩子平衡,那麽可以說,總是會平衡的,但不是通過這些鮮為人知的男人和這些想像中的女人進行,伊內斯·安托尼也不想讓她的其他子女死去,布里蒙達也不相信自己有讓這些子女不出生的奧妙技藝。我們還是來談談這些成人吧,“七個太陽”一定會不厭其煩地講述他的軍旅生涯,軍隊生活中的小小片斷,他的手怎樣受了傷,怎樣鋸下了那隻手,說著伸出胳膊上的那鐵手讓別人看,最後人們還要聽到那慣有的而不是想像中的抱怨,災難總是落到窮人頭上,其實這話也不全對,有不少上士和上尉也戰死了或者殘廢了,上帝既報償窮者也抑制富者,但是,一個小時以後所有人便習慣了新的景況,只有小男孩們入神地盯著什麽,當舅舅用鉤子把他們舉起來的時候,個個嚇得顫抖不已;這隻不過是開開心,對這種玩法最感興趣的是最小的外甥,玩吧,抓緊時間盡情地玩吧,他僅有3個月的時間可玩了。

這頭幾天巴爾塔薩爾幫著父親在地里幹活,這塊土地他很熟悉,然而一切還必須從頭學起,固然他沒有忘記原來的做法,但現在怎能照搬呢。事實證明夢中的事不可靠,如果說夢中能耕種維拉山丘頂上的土地,那麽他只要看一眼那具犁就會明白一隻左手頂多大的用。完全能幹的活兒只有當車夫,但沒有車和兩頭牛就沒有車夫,現在父親這兩頭牛可以用,要麽我用,要麽你用,明天肯定會屬於你;如果我死得早,也許你會攢下點錢,湊起來買兩頭牛和一輛車,爸爸,但願上帝沒有聽到你這句話;巴爾塔薩爾也要到妹夫幹活的工地上去了,那里已在為塞爾維依拉新鎮子爵莊園修建新圍墻,請不要把地理弄混了,子爵領地在那邊,子爵府在這里;子爵和子爵府有古代寫法和現代寫法之分,當時用的是古代寫法;如果在南方用北方的古代拼寫法說“恥辱”這個詞,我們勢必遭到別人恥笑,我們甚至不像是把許多新世界給予舊世界的那個文明國度,其實整個世界的年齡完全相同;如果說這確實是恥辱,那麽我們用舊體字稱呼它的話也不會更加恥辱。巴爾塔薩爾不能為這道圍墻壘石頭,看來還不如少一隻腳好,一個人既可以靠一隻腳也可以靠一根木頭支撐,這是他頭一次產生這種念頭,但是,想到和布里蒙達在一塊兒睡覺、趴在她身上的時候幹起事來該有多麽別扭,他又覺得不對了,還是少了手好,失去的是左手,這還非常幸運。阿爾瓦羅·迪約戈從腳手架上下來了,在一道籬笆後面吃伊內斯·安托尼姐送來的晚飯時他說,等修道院的工程開始的時候石匠們就不會沒有活可幹了,他就不再需要到鎮四周去找工作,幾個星期幾個星期地在外面;不論他生性多麽喜歡在外遊蕩,但喜愛妻子所在的家,喜歡孩子們,家的滋味和麵包一樣,每時每刻吃不行,但天天吃不上就會想念。

 

“七個太陽”巴爾塔薩爾到附近的維拉山丘頂上閑逛,從那里可以看到在河谷深處、仿佛藏在井里的整個馬芙拉鎮。在大外甥這個年齡的時候他曾在這里玩過,但沒有多久,很早便開始於農活了。海離這里很遠,但看來很近,銀光閃閃,像太陽里掉下來的一把劍,太陽落到地平線最後消失時就把劍插入劍鞘了,這是作家們為上戰場的人發明的比喻,不是巴爾塔薩爾的創造,但由於某種原因他想起了父母家中的那把劍,他從來沒有把它拔出過劍鞘,或許已經生了繡,這幾天里找時間把它在五頭上磨一磨,塗上橄欖油,誰也不知道明天會出什麽事。

 

這里曾是一片莊稼地,現在荒蕪了。每塊地的頂端的籬笆、圍墻和壕溝還隱約可見。但已經不再劃分地產。現在這一切都屬於同一個主人,即國王。國王還沒有付錢,他賬目清楚,會付錢的,應當這樣公正地評論他。“七個太陽”若奧·弗朗西斯科正在等待他應得的一份,可惜不全都是他的,否則他就成富人了,現在,賣地文書上已經到了58500列亞爾,隨著時間的推移還會增加,將超過1500萬列亞爾,這個數字對頭腦簡單的平民百姓來說太複雜,所以我們改為15康托零10萬列亞爾,一筆了不起的錢。至於這宗交易合算不合算,那就要視情況而定了,因為錢並不總是具有同樣價值,與此相反,人的價值卻永遠不變,擁有一切或者一無所有。那修道院該是個大傢伙吧,巴爾塔薩爾問妹夫;妹夫回答說,起初說13個修士,後來漲到40個,現在濟貧院和聖靈教堂的聖方濟各教士們都在說要有脫個;世界上的錢都落到這里了,巴爾塔薩爾說。這時候伊內斯·安托尼姬走了,所以阿爾瓦羅·迪約戈自由自在地說起男人們之間說的話來。修士們來了以後要調戲文人,這是他們的習慣,聖方濟各教士們愛幹這種事,要是有一天讓我抓住那個大膽妄為的傢伙在使用身上的一些部位,我就狠狠地揍他一頓,打斷他的骨頭;說著,石匠舉起錘子把伊內斯·安托尼姬剛才坐的那塊石頭打碎了。太陽要落山了,下面的馬芙拉像一口黑咕隆步的井。巴爾塔薩爾開始往下走,望了望界定這些地段那邊的石碑,石碑雪白,剛剛見識了世間的寒冷,尚未忍受過炎熱,見到目光還驚愕不已。這些石頭是修道院的頭幾塊基石,某個人受國王指派來雕刻它們;葡萄牙人的手雕琢葡萄牙石頭,當時還無需讓米蘭的卡爾沃人來管理聚集在這里的泥瓦匠和石匠。巴爾塔薩爾進了家,聽到廚房里有人在低聲說話,一會兒是母親的聲音,一會兒是布里蒙達的聲音,剛剛認識就有那麽多話可說,士兵這就是女人之間沒完沒了的偉大交談;這是小事一樁,男人們這樣想,他們想像不到正是這種交談保證了世界在其軌道上轉動;要不是有女人們之間的互相交談,男人們就會失去對家和對這個行星的感覺。媽媽,為我祝福吧;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布里蒙達沒有說話,巴爾塔薩爾也沒有對她說什麽,兩個人只是互相望了一眼,望這一眼便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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