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霽送徐獻出山,特別繞過大墓,以避不祥。到了分手的地方,徐獻自包衭中取出一件東西,交給薛霽。薛霽打開,發現里邊是一件艷色緋袍,心里大惑不解。

這是你父親當年送給玉臨侯的禮物,玉臨侯臨死前囑咐我務必交給你。徐獻說。

他,他知道我的身世?薛霽大大吃驚。

是唐公子告訴他的。

當年我去玉臨莊時,玉臨侯為何不給我?

這...徐獻沈思一會兒說:玉臨侯十分看重薛先生,緋袍是信物,所以不能輕易割舍。現在物歸原主,總算沒有遺憾,我也了了最後一樁心事。薛霽懷抱緋袍,面容哀淒。簡直就是當年的薛先生。徐獻心想,可是沒說出口。

他們二人就在那一點訣別。沒有相約再見之期,因為怕受不了失約之苦。薛霽停在山林的邊緣,目送徐獻頎長硬挺的身影慢慢矮去,寸寸接近紅塵;徐獻回了兩次頭,遙望薛霽的癡心相送,禁不住老淚縱橫,再也無法回顧。

等到人物在秋景中完全消失,薛霽才轉身返回山林。他在山中快速前行,仿佛在與往事競賽,看最終誰能壓過誰。行經密林,薛霽閃入其中,喘息不定。林中暗影幢幢,卻有一處日光僥幸射入,顯得特別明亮。他走向亮處,把懷中緋袍拿出,掛在光線之中。襯著墨綠樹林,緋袍異常艷麗,閃閃紅光,如作人語。父.親.的.衣.物。他仔細想著意義。可是再努力,緋袍還是緋袍,只因涼風輕動,不帶感情。光線移動,緋袍一道道暗淡了。薛霽意冷,取下袍子,穿上身,恰好。他裹著紅袍走出密林,朝家行去。那風姿,只有徐獻會知道,和他父親的是一模一樣。

在近家的最後一片樹林,薛霽脫下了紅袍,包裹在懷里。走出樹林,就看到莫璱站在荒草徑上等他。

風大,怎麽出來了?

莫璱虛弱一笑,問:懷中是什麽?

徐先生給我的。是我父親的遺物。

莫璱聽不明白,十分疑惑。

這故事,進屋了再告訴你吧。

那年冬天特別長,白雪封山近四個月。嚴寒的日子,那緋袍竟發出陣陣暖意,保護二人渡過長冬。

春天時,莫璱推開木窗,香氣乘機灌入屋內,正如去年想象。可是她的病,卻沒有如期康復,時好時壞,勉強過著。每年秋末,她就盼著徐獻再來,可惜空谷足音,都不是他。

三年後,莫璱病故。薛霽背負遺體到山谷之巔,掘一深穴,枕以香木,墊以蘭席,圍以香花;再以緋袍裹起莫璱,緩緩放入穴中。他端詳莫璱久久,看她雍容華貴,如同在世。

薛霽掩上深穴,種下槐樹為記。他跪坐墓前,前有飛瀑招引,後有春秋記憶陪祭,薛霽流下平生第一泉淚水,泣血痛哭了三天三夜。他先哭莫璱,再哭莫璠,繼哭杜若,又哭季珊,更哭王融;最後,痛哭父親。

有關某代

學的雖是歷史,可是從不愛看現代人寫的歷史小說,因為覺得假,會破壞自己對古人和他們的時代的感覺。與其讀歷史小說,真還不如自己去翻史料來得精采。【某代風流】是翻查史料多年後,累積的感覺結晶。太個人,沒法寫進學術歷史中,便把這些感覺寫成小說。

我對故事完全不感興趣。故事除非簡化到寓言的篇幅和精要,否則故事對我而言,實在很無聊。因此,【某代風流】中,說故事也有故事,不過不重要。我真正花心思的,是在捕一個古人的感覺。如果一個古人起死回生,讀到【某代風流】,會興奮地認為和他當年的感覺一致,那就是我要追求的。

一般現代人寫的歷史小說中,對古人的建築,服式,生活用品等,都喜歡做十分仔細的刻劃,我倒覺得不必。古人自己寫的小說中都沒見這般的描寫,百年後的人更不必為了塑造故事場景,而上窮碧落下黃泉地抄書找資料了。直指精神深處,是我要追求的。

另外,一般歷史小說中常見成語泛濫,似乎作者覺得要賦與小說一些古意,就得用成語韻白。這是絕對錯誤的。只要看看【三言】就懂我的意思了。除了小說語言上的陳腔問題外,人物也常見公式--依據戲曲中生旦凈末演變出的人物公式。看小說如看戲,而且是一出演得很拙劣的戲。

近年來看到寫得很好的小說之一就是施叔青的【香港三部曲】。不僅是好小說,也是很好的歷史小說,因為她寫出最難寫的--新意,新敘述,新語感。

沒人規定歷史小說非「古」非「舊」不可,古老的東西可以在精神上是最現代的,譬如【莊子】,寫古老的東西更可以追求一個未來感--何必自限時空?

我的歷史小說是我的科幻傳奇。

讀法建議:每一次任選一段細讀,等所有的段落都讀完後,再按時間順序讀一遍。這是一部一天一小段,花了近兩年時間織出來的作品,要求讀者用心精讀,我想並不為過。

這是目前想到要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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