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懋登《三寶太監西洋記通俗演義》(29)

卻說天師吃了虧,心裏明白,只是口裏不好說得,其實的豈肯認輸?說道:“和尚,你既是有些神通,我和你同去罷。”長老道:“但憑天師尊意。”天師道:“先講過了,不許蠱毒魘魅。”長老道:“出家人怎麼敢!”卻說天師依舊在金階之上閉目定息,出了元神。長老眼不曾閉,早已收了神,笑吟吟的站在丹墀裏面。天師又去了,熱多時,方才一身冷汗,睜開眼來。天師又是強說道:“今番和尚出神,曾在哪裏遊覽來?”長老道:“天師到哪裏,貧僧也到哪裏。”天師道:“我已經在杭州城裏西湖之上遊覽一番。”長老道:“貧僧也在西湖上來。”天師道:“我已帶得一朵蓮花為證。和尚,你帶些甚麼物件來?”長老道:“貧僧帶的是—枝藕。”天師道:“你的藕是哪裏得來的?”長老道:“就是天師花下的。”天師道:“你試拿來我看著。”及至長老拿出藕來,還有個小蒂兒在上面,卻是接著天師蓮花的。這百官微微的笑了一笑,說道:“天師得的還是妍華,長老得的倒是根本。”

 

天師心上十分不快,說道:“和尚,你既是有這等神通,今番我和你遠去些。”長老道:“但憑尊意,小僧願隨。”天師收拾起一股元神,仍舊在於金階之下,閉目定息。長老也仍舊在丹墀之中,閉目定息。長老終是來得快,天師又過了半晌才來。長老又笑著。天師覺得又有些惱頭兒,說道:“和尚,你今番卻在哪個遠處來也?”長老道:“你在那裏收桃子時,我也在那裏了。”天師道:“我在王母蟠桃會上來。可惜的去遲了些,止剩得三個桃子,都是我袖了他的來。”長老道:“貧僧也收了一個來。”天師聽知長老也收了一個,心上狐疑,把只手伸到袖兒裏掏一掏,左也只是兩個,右也只是一雙。天師道:“和尚的桃子,敢是偷我的?”長老道:“是我拾將來了。”天師道:“敢是說謊麼?”長老道:“說謊的掉了牙齒!”一手挺起一個瓢帽,一手出取出一個仙桃。天師又覺的掃了他的興兒。文武百官本等是說天師高妙,也有說這和尚卻不是個等閑的那謨。內中有個劉誠意,他是個觀天文、察地理、通幽明、知過去未來的,看見天師兩番收神遲慢,便袖占了一課,心上就明了。原來天師杭州轉來,是長老把個九環錫杖豎著在路上,變做了一座深山,天師誤入其中,不知出路;長老收了錫杖,天師才找著歸路。天師王母幡桃會上轉來,又是長老把個九環錫在於歸路上劃成一條九曲神河,天師循河而走,走一個不休;長老收了杖痕,天師才找著歸路。又撮了小小一個術法,弄了他一個仙桃。故此三番兩次,長老收得快,天師收得遲。

 

卻說萬歲爺看見這個和尚好有些不遜天師處,即時發下一道旨意來,說道:“適來兩家賭賽,都是些傍門小乘,以後不宜如此戲謔。”天師就趨著這個旨意,要奈何這個長老,說道:“和尚,我今番明明白白和你賭個勝。”長老珞珞確確說道:“但憑!但憑!”天師道:“都要呼的風,喝的雨,令牌響處,天雷霹靂,遣將幾位天將下來,教他東,他不敢往西,教他南,他不敢往北。卻要這等樣的神通!”長老道:“賭些甚麼?”天師道:“我輸了,我下山;你輸了,你還俗。請旨定奪,不得有違。”長老道:“這罰得輕了些。”天師道:“還要怎麼樣的重罰?”長老道:“都要罰這個六陽首級。我輸了,我的六陽首級砍下來與你;你輸了,你的六陽首級砍下來與我。”天師道:“就罰了這個六陽首級罷!”把個文武百官嚇得只是心裏叫苦,口裏不敢作聲。萬歲爺聽了罰六陽首級,也慮及天師,怕一時有些差錯,即時傳旨,宣天師上殿。三宣兩召,直至金鑾殿擎天柱下。萬歲爺坐在九龍墩塌之上,把個玉圭指定了天師,說道:“這個和尚遠來尋你,必有大能,你須自家想定了,有個真傳實授,你便與他賭個輸贏,但若是傍門小術,倒也不消露相罷。待我發起怒來,趕出他到午門外去,體面上還好看些。”天師道:“臣的印劍符章,都是從始祖以來傳授到今日。現有符驗一箱,神書十卷,驅神役鬼,正一法門,臣豈懼這個和尚?”聖旨道:“既是如此,任你施為,下去罷。”又傳聖旨,宣那和尚上來。只見碧峰長老大搖大擺,擺將上來。萬歲爺道:“你與我國天師賭勝,事非小可,你不可看得恁般容易。”長老道:“輸蠃勝敗,人間常理。”萬歲爺道:“你輸了,不要哀告於我,我這裏王法無親。”長老道:“普天之下,哪一座名山洞府,沒有個舍身岸,哪還會平白地攛將下去,跌似一塊肉泥。貧僧今日賭勝而死,死得有名,何懼之有!”萬歲爺道:“你不要說這等的大話。你且到丹墀底下去看。”長老方才下來,只見殿東首閃出一位大臣來,垂紳正笏,萬歲三呼。萬歲道:“見朕者何人?”那一位大臣奏道:“臣誠意伯劉某。”萬歲道:“有何奏章?”劉誠意道:“僧道比勝,比軍門廝殺不同。那軍門廝殺的,還按個軍令收放,有個號頭。這兩家賭勝,都是些書符諷咒役鬼驅神,贏了的歡喜,輸了的羞慚。臣恐羞慚的擊石有火,遣下惡神惡鬼來,卻這九間金殿不便。”萬歲爺道:“卻要預防他兩家不致後患,才為穩便。”劉誠意道:“今日僧、道兩家須則各要幾個官保,才無後患。”萬歲爺道:“依卿所奏。卿且退班。”劉誠意下班。即時傳下旨意,說道:“今日僧道賭勝,著文武班中取保,願保者書名畫字,後有疏虞,連坐不貸。”旨意一到,班部中閃出一位大臣,說道:“小臣願保天師。”萬歲爺龍眼看時,只見是成國公朱某,願保天師。書名用印,簽押關防,退本班而去。去猶未了,班部中閃出一位大臣,說道:“小臣願保天師。”萬歲爺龍眼看時,只見是英國公張某,願保天師。書名用印,簽押關防,退本班而去。去猶未了,班部中閃出一位大臣,說道:“小臣願保天師。”萬歲爺龍眼看時,只見是衛國公鄧某,願保天師。書名用印,簽押關防,退本班而去。去猶未了,班部中閃出一位大臣,說道:“小臣願保天師。”萬歲爺看時,只見是定國公徐某,願保天師。書名用印,簽押關防,退本班而去。

 

萬歲爺心裏想道:“天師是我的心腹,百官恰好就都保天師。”卻說這個萬歲爺終是個皇王氣度,天地無私。看見那個和尚沒有個人保,他坐在九龍墩榻上,連聲問道:“文武班中何人肯保僧家?”一連問了幾遍,只見班部中鴉鵲不鳴,風停草止。原來張天師住在龍虎山中,自從漢朝起,傳留到於今日,根深名大,而且屢次遣將驅兵,人人曉得,故此保的多,料定了張天師決無大疏失。若是那個和尚,他本等是個北方來的僧人,不知他在哪個破廟裏居住?他的嘴兒又硬,口說的無憑,倘有疏虞,他哪裏又來顧我?故此不保和尚的多。這叫做是個“扶起不扶倒”。萬歲爺問得發性,坐在九龍墩塌上問道:“怎麼保和尚的不見出來?”只見文武百官中間,也有說道:“哪個敢保和尚?”也有說道:“媒人不挑擔,保人不還錢。保了僧人,終不然就要兌命。”道猶未了,班部中閃出一位老臣,頭欺臘雪,鬢壓秋霜,說道:“老臣願保僧人。”萬歲爺龍眼觀看,只見這個老臣還是洪武爺未登龍以前的人物,今年壽登九十三歲,學貫五車,才傾八鬥,本貫太平府當塗縣人氏,現任大學土之職,姓陶名某,願保僧人。他一邊寫著保狀,一邊問著僧人說道:“你實實的叫做個甚麼名字?我好保你。”長老道:“我俗姓金,號為碧峰,叫做個金碧峰長老。”陶學士說道:“我定保你了。”書名用印,簽押關防,退回本班而去。去猶未了,班部中又閃出一位青年大臣,說道:“小臣願保僧人。”萬歲爺龍眼觀看,只見是誠意伯劉某,願保僧人。書名用印,簽押關防,退回本班而去。

 

卻說僧、道兩家賭勝,俱有了保官。只見文官武將議論做一坨兒,說道:“今日這樁事,保天師的雖多兩員,卻都是我輩中人物也;保和尚的雖少兩員,這兩員卻有許多的勾當。怎見得有許多的勾當?陶學士年將百歲,多見多聞;劉誠意善知天文,能察地理,通達過去未來。這兩位高人倒保了和尚,莫非和尚今日有幾分贏了?”內中又有人說道:“張天師卻不是等閑之人,你不記得洪武爺朝裏,他與鐵冠道士賭勝,四九天道,他還借轉來做個三伏天道,去綿襖,更汗衫,有旋天轉地之力,何愁一個和尚。”內中也有說道:“不必耽憂,頃刻便見。”只見天師傳下號令,仰上、江二縣,要不曾見過女人的桌子,用七七四十九張;要不曾經過婦人手的黃絨繩,用三百根;要向陽的桃樹樁八根;要初出窯門的水缸,用二十四只;要不曾經禽鳥踏過的火爐,用二六一十二雙;要沒有妻室的高手丹青,用六十名;重唇紅齒白的青童,用五十六名;要不曾開簍的符水紙,用千百余張;要朝天宮平素有德行的道官,用一百二十名;要神樂觀未出童限的樂舞生,用六十名。辰時出牌,限巳時初刻一切報完,如違以軍令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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