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荒唐人的夢(3)



您要知道:我雖然全無所謂,但要是拿疼痛來說我還是感覺得出來的。如果有人打了我,我就會感覺得痛的。精神上也是這樣:如果發生了什麽可憐的事,我就會覺得可憐的,就像過去生活上我還沒有對任何事都覺得無所謂時那樣。對那個小女孩我也有過憐憫心:我一定要去幫助她。可是我為什麽沒有去幫呢?是因為當時產生了一個念頭:當她拉住我,呼喊我的時候,我面前突然出現一個疑問,而且無法加以解決。問題很無聊,但我很生氣。我生氣是由於有了這麽一個結論:我既然已經決定今夜自殺,那麽,我現在對世間的一切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加無所謂了。我為什麽突然感到我不是全無所謂,而去可憐一個小女孩呢?我記得,我十分同情她,甚至於有過一種奇怪的心疼感,在我這種處境下,這種感覺甚至令人難以相信。的確,我無法更好地把我當時那種轉瞬即逝的感覺轉述出來,不過,這個感覺直至我回到家在桌旁坐下來仍未消逝,以至我非常生氣,這是很久以來不曾有過的。推論一個個紛至沓來。很顯然,既然我是人,而不是子虛,暫時也沒有化為烏有,那麽我就還活著,因此就會有苦惱,有憤怒,有為自己的舉止而感到羞恥的心。就算是這樣吧。但是,既然我將自殺,比方說,再有兩個小時我就要死去了,那麽小女孩於我有什麽相干呢?羞恥心、世間的一切與我又有什麽相干呢?我行將化為烏有,徹底消亡。我知道,我即將·完·全消失,因而一切也將不復存在,那麽,這種認識對於我對小女孩的愛憐之心,對於做了卑鄙事以後的羞恥心,不能沒有絲毫影響吧?須知,正因為如此,我才會對不幸的小女孩跺腳,向她粗野地吼叫,好像在說,“我不僅沒有同情心,而且如果要我去幹毫無人性的醜行,現在我都可以去幹的,因為兩個小時之後一切都將逝去了。”您能相信嗎?這就是我對她吼叫的原因。對這一點我現在幾乎深信不疑。十分顯然,生命和世界現在仿佛都要取決於我,甚至可以這麽說,現在這世界仿佛也是為我一個人而創造的:我自殺了,世界也就不再有了,至少對於我來說是如此。我的知覺一旦消失,整個世界也就隨即消亡,就像幽靈一樣,就像依附於我的知覺一樣,因為這整個世界和全人類也許就是我自己一個人。至於我死後,對任何人來說也許真的什麽都不再存在了,這一點已不必去談了。我記得,我坐在那兒反反復復地思考著所有這些接踵而來的新問題,甚至生出異念,異想天開起來。比方,我突發奇想,假如我以前生活在月球上或火星上,在那里做了最無恥的事情並且遭到斥責和羞辱,這除非有時在夢境中或在噩夢中才能感覺和想像得到;又假如,我後來來到了地球上,而又記得自己在別的星球上的所作所為,此外,還知道我再也不會回到月球上,那麽,當我從地球上仰望月球時,——是否會覺得·無·所·謂呢?是否會為自己的醜行而感到羞愧呢?思考這些問題是無益的、多余的,因為手槍已擺在我的面前,我的整個身心也感覺到了·這·事必將發生。但是,這些問題刺激著我,使我憤怒。不先把問題弄明白,我似乎暫時還不能死去。總之,這個小女孩救了我,由於這些問題我遲延了自殺。這時,大尉房里的嘈雜聲開始平息下來:他們玩過牌後在準備睡覺,不過暫時還有人在嘟嘟囔囔說胡話,懶洋洋地輕聲叫罵。就在這時,我坐在桌旁安樂椅里忽然睡著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我完全是在不知不覺中睡著的。大家知道,夢是一種稀奇古怪的東西:有的十分清晰,細節都似珠寶飾物那樣精美;有的你會覺得一晃而過,仿佛超越了時空全無感覺。引起夢境的似乎不是理智,而是願望,不是大腦,而是心靈;然而,我的理智在夢中有時有多巧妙,而且會生出一些完全不可思議的事情來。例如,我哥哥去世已經五年,我有時還夢見他:他幫我做事,我們互相關心,而我在夢中一直十分清楚和記得,我哥哥已經死了,埋了。他雖然是死人,仍在我身邊為我忙碌,為什麽我的理智會完全容忍發生這一切呢?好,不談這個,說說我的那個夢吧。是的,我當時做了一個夢,就是十一月三日的那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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