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軒:面對微妙——讀《圍城》(3)

連續不斷地撲空,構成了一部《圍城》。所謂撲空,就是—種努力歸於無用,一個希望突然破滅,一件十拿九穩的事情在你洋洋得意之時,倏忽間成為逝去的幻景。打開《圍城》,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又一個的撲空圈套。就方鴻漸而言,他的全部故事就是一個又一個撲空的呈示:海輪上,他與鮑小姐相逢,並有曖昧關係,然而那鮑小姐登岸後,居然不再回頭瞧他一眼;大上海,他全心全意愛戀唐曉芙,結果卻是遭唐曉芙一頓奚落和指責,只留下心頭長久隱痛;他與孫柔嘉的結合,只是陷入一種絕望和失落;他原以為要做教授,結果只勉強做了個副教授;他準備好了一大套言辭,決心在高松年續聘他時,好好報復一下高松年,然而那高松年卻像忘了他似的並不將他續聘;……其他一些人物,也不過是撲空遊戲中的一個個角色而已:趙辛楣緊迫蘇文紈,半道上,蘇文紈突然閃到一旁跟了曹元朗;李梅亭來了三閭大學,春風得意,但很快得知,他的文學主任之位子已被人搶先一步佔了;……那個所謂的“鳥籠子”和“城堡”主題,實際上也就是一個關於撲空的主題。 

“理想不僅是個引誘,並且是個諷刺。在未做以前,它是美麗的對象;在做成之後,它變為慘酷的對照。”(《圍城》)說到底,撲空是人類的一種存在形式,《圍城》則是對這一存在形式的縮寫。人屢經挫折,卻又為什麼能夠繼續保持生存的欲望?那是因為造物主在設計“撲空”這一存在形式時,又同時在人的身上設計了憧憬的機制。人有遠眺的本能。當一個目標成為泡影時,人又會眺望下一個目標。憧憬與撲空構成一對永恒的矛盾,在他們之間產生了一種張力,這種張力推動著生命。憧憬——撲空——再憧憬——再撲空……這便是人的生命的線索。如果讓人放棄憧憬,除非有一次過於“慘酷”的撲空,使人完全失去心理平衡。方鴻漸的最後—次撲空似乎已達到了摧毀他的力量,以至於他在撲空之後,萬念俱滅,陷入死一般的沈睡之中,對未來不再做任何憧憬了。 

撲空似乎又是長篇小說推進敘事的一個經常性的動力。從某種意義上講,長篇小說的結構就是撲空圈套的連結。長篇小說不停地敘述著一個比一個大的撲空,我們的閱讀過程抽象出來就是:期待——消解——再期待——再消解……而這種結構又如我們上面所說,是存在使然。長篇小說對存在的隱喻能力,自然要強於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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