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第三章關於“元小說”
在我們作其他討論之前,我們先來談談“元小說”(metafiction,
又譯“超小說”),以便我們更好地理解後現代主義小說“後現代什
麽”這一問題。
可以說,凡是元小說都是後現代主義小說,然而並非所有的後
現代主義小說就是元小說。元小說與“新小說”、“荒誕派小說”、
“黑色幽默小說”是有區別的,雖然後者三種均可劃在後現代主義
小說的大範疇內,雖然元小說可以被視作後現代主義小說的同義
詞。
元小說的大量出現是在20 世紀60 年代初。1962 年,兩家出
版商在美國同時印行了阿根廷作家博傑斯(Borges)的作品集,這對
面臨十字路口的美國文學無疑是註射了一針興奮劑,致使到20 世
紀60 年代末,“美國小說追隨其拉美同行,進入了一個較為出人意
料、同時又為刻意求新的新階段”。[1]在這個階段中,許多年輕的作
家,如威廉姆·加斯、羅伯特·庫弗、約翰·巴思、唐納德·巴塞爾姆
等,都在試驗著一種形式新穎的小說,即元小說。
一、關於元小說的釋義
“元小說”一詞是加斯首次提出來的。他在談到博傑斯、巴思
和奧布賴恩(OBrien)的小說時說:“確實如此,許多反小說都是地
地道道的元小說。”[2]但是加斯並非要在元小說與反小說之間劃上
等號;他使用元小說一詞旨在使之與反小說有所區別。英格·克裏
斯坦森(Inger Christensen)讚許這一看法,覺得“元小說”一詞更為
恰當。他說:“要給元小說下定義,用其他詞語來說明元小說作品
是值得研究的。”他對反小說在約瑟夫·T·希普利的《世界文學術
語詞典》裏被解釋為“一種對小說傳統形式的反抗”不以為然,說:
“反小說的含義似乎太漫無邊際,不足以用來描寫元小說作品,因
為相當數量的小說,貌似反抗已有的藝術形式,但它們不具備元小
說的特點。”[3]拉裏·麥卡弗裏(Larry McCaffery)也覺得反小說一詞
含義“太廣”,“因為它包括一切貌似反傳統的實驗性作品。”麥卡弗
裏指出:“元小說的顯著特點是在小說的創作中直接關註小說創
作本身。”[4]盡管反小說也關心小說的創作,但不是直接的,並非在
小說中由作者出面來談論一番小說創作。但在元小說中,探討小
說創作成了小說的主題。
斯坦利·福格爾對元小說之定義解釋得較為明確:“元小說是
在小說本身內部探討小說理論。元小說作家⋯⋯刻意於文學結構
的諸方面:語言、情節和人物創作,藝術家與他的作品和讀者的關
系等。”然而,克裏斯坦森卻批評這一定義忽視了元小說基本的一
面,即小說寫的寓意(message)。福格爾只強調元小說嚴肅創作的
一面,這就揭示出讀者忽視元小說的寓意傾向。克裏斯坦森認為
元小說是表現小說家對客觀世界經驗的看法的小說,其方法是借
助於探討小說的自身創作過程。這也就是說,小說家有寓意寄於
讀者、但不僅僅表現自己的傑出創作技巧的小說,才夠得上稱謂元
小說。[5]
1984 年,帕特裏夏·沃(Patricia Waugh)在《元小說:自我意識
小說的理論與實踐》(Metafiction: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Self-conscious
Fiction)一書中就元小說的定義講得更明明白白。她說,盡管
“元小說”一詞似乎出自加斯之口,但是,諸如“元政治”、“元修辭”、
“元戲劇”這樣的詞匯卻使人們想起自20 世紀60 年代以來,人們
更普遍的文化興趣在於關心人類是如何反映、創造和思索他們的
世界的經驗。而元小說就是通過嚴肅的自我探索來探討這樣的問
題,一方面利用世界是本書這一傳統比喻,另一方面又常以當代哲
學、語言或文學理論的詞語來重新塑造這個世界。她進一步說:
“如果作為個人我們現在關心的是‘角色’而不是‘自我’,那麽小說
人物的研究就可能提供一種理解小說之外的世界的主觀創造的有
用模式。如果我們對這個世界的了解現在是被看做要借助語言來
思索,那麽文學作品———完全由語言所創造的種種世界———則成
為一種了解‘現實’本身之創造的有用模式。”[6]
除了上述文論家外,還有不少其他文論家也對元小說(或自我
意識小說)下過定義。請看:
琳達·赫琴恩:“如它現在所命名的,元小說就是關於小說的小
說———即自身包含著評論自己的敘述本體或語言本體的小說。”
漢斯·斯凱(Hans Skei):“元小說言及的是其他小說,不是外部
世界,不是‘現實’。”
馬蘇德·紮瓦紮德(Mas ud Zavarzadeh):“元小說強烈的自我意
識是由這一事實造成的,即對一個元小說家來說,惟一確定的現實
是他自己的話語現實;因此,他的小說內傾於其自身,將寫作過程
化為寫作主題。”
羅伯特·西格爾(Robert Siegle):“說到底,反省(reflexivity)是一
種理解符號過程、哲學過程和意識形態過程的方式,這些過程與我
們的現存的詩學武裝我們去發現的問題一道,共存於任何敘事當
中。”[7]
綜合上述文論家的觀點,我們可以認為,元小說是有別於反小
說的。它的宗旨不在反傳統,以展示作家的技能(盡管這也是它的
主要特征之一),而在於作家在作品中寄寓意於讀者,在作品的創
作中探討小說理論,通過嚴肅的自我探索,借助語言創造更符合主
觀心理現實的種種小說(或說自我意識)世界。
二、元小說的哲學、語言、美學觀
元小說作家的這種指導思想是脫離不了當代哲學、語言學和
文學理論的影響的。元小說家認為客觀世界一片混亂,不可捉摸,
在它身上尋不到任何規律,因此無法去描寫它。實際上,這種認為
世界無規律可循的觀點,可溯源到海森伯(Heisenberg)的“測不準
原理”。
海氏是在1927 年提出他的測不準原理(亦稱不確定原理)的。
這個原則認為,“要同時測定一個運動著的電子的位置和速度是不
可能的”,因為“在任何測量活動中,觀察者與他的觀察工具都是現
象的一部分,因而改變了現象本身”。[8]海氏的測不準原理使得元
小說作家意識到描寫客觀世界是件不可能的事。然而,元小說作
家所關註的比這覆雜得多。海森伯相信即使人們不能描繪出自然
的圖畫,但至少可以描述人與自然的關系,而元小說卻告訴人們這
種描述過程也靠不住。“元小說作家非常清楚地意識到一個根本
的困境:如果他或她著手去‘描繪’客觀世界,那麽他或她很快就
認識到現在這樣的世界是不能‘描繪’得出來的。實際上,在文學
作品裏,可‘描繪’的只是那個世界的話語。”[9]
傳統小說把世界視作一個舞台,視現實情節完美,時間有序,
視作者為萬能為權威。元小說則懷疑世界是個舞台,認為五場式
悲劇和十四行詩不能反映或描寫這個世界。對元小說作家來說,
現實或歷史是屬於一瞬間的東西,世界已不再是以永恒的真理所
組成的世界,而不過是種種解釋、技巧和非永恒的結構物而已。在
許多元小說作品中,歷史不再是常常反覆出現的程序(haunting
process),而被視作精神錯亂和痛苦的境地。這些作品懷疑有一個
合理和明智的歷史,這就導致它們盡情地嘲弄客觀世界的存在。
元小說作家把歷史本身描繪成一個虛幻物,他們這麽做不是要排
除這種歷史,而是要顛倒傳統對歷史的看法,重新描述它。
傳統小說作家認為用語言可以反映一個有機的、意義深邃的
客觀世界,但元小說作家認為這種看法站不住腳了。他們走向唯
名論(nominalism),相信世界的存在反倒要借助於語言的描述。然
而語言是什麽呢?現代語言家告訴人們說,語言是種自立自治的
體系,自己產生自身的意義。語言與現象世界的關系極為覆雜,有
問題可究,受著習俗制約,“因此需要用‘元術語’(meta terms)來研
究隨意語言體系與其所反映的世界的關系,在作品中,需要用元術
語來探討小說裏的世界與小說外的世界的關系。”[10]
元小說作家還接受維特根斯坦的語言哲學觀。維氏懷疑語言
的本質,他認為企圖揭示語言與世界的某種合符邏輯的對應關系
最終要失敗。他本人開始也作了這種努力,但結果卻相信“語言有
多種用途,有多種合法的‘語法’,而它們中沒有一個能縮減為一個
清晰的、能解釋概念的邏輯。”[11]他的後期哲學駁斥了意義必須具
有詞與物的一對一的聯系(或‘圖示’關系)的觀點。在維氏眼裏,
語言只是個“遊戲”庫而已。“他從哲學的角度提出疑問,認為一切
探討思維與存在關系的哲學都是形而上學的,是非真假無法證實。
原因是這些哲學不加分析地用普通語言命題,而現有的普通語言
是很不完美、很不可靠的,用這種語言構成的命題以及由此引起的
爭論多是無稽之談。他希望人們能夠擺脫因語言和思維產生的錯
覺,對語言進行科學的邏輯分析,以便正確地認識世界。”[12]元小
說作家受這種觀點的影響,也感到語言並不能完全說明世界,有些
東西可以說出來,可以用語言來表現,有些東西則說不出來,不能
用語言來表現,只可用某種新的符號,甚至圖畫等。
元小說是盛行於20 世紀60、70 年代的實驗性小說。它的到
來至少有兩個因素。第一,小說發展到20 世紀60、70 年代已經到
了“十字路口”,進入“枯竭”、“死亡”時期,小說家必須具有新的思
想來探討小說創作,必須尋求新的小說原則。在20 世紀60、70 年
代,小說家和批評家對小說的美學觀常有激烈的爭論:小說是種
評述人的存在的工具呢還是僅僅是種自己制造的人工物?小說是
討論現實呢還是討論小說本身?約翰·巴思就提出“文學枯竭”之
說,他認為小說應該是對生活的曲解(distortion)而不是對生活的再
現(representation)。他說:“當代作家不能繼續做曾經做過並做得
很好的事了。”他斷然宣稱藝術即人工物。[13]羅納德·蘇肯尼克
(Ronald Sukenick)在他的短篇小說集《小說死亡》(The Death of the
Novel and Other Stories)中也說過:“現實不存在,時間不存在,人格
不存在。上帝曾是個萬能的作者,但他死了;如今無人知道情
節。⋯⋯鑒於這種種消亡,文學同樣不存在是毫不奇怪的。文學
怎能存在呢?這裏只有讀和寫,而這些是我們消磨時間常做的事,
有如飲食男女,只不過是面臨地獄時繼續體驗思慮過的厭煩的方
式而已。”[14]
第二,在現代世界裏,人已被推至山窮水盡的地步,面臨著消
亡的危險。現代社會是一個完全商品化的、藝術高度發達的信息
社會,在這樣一個社會裏,個人對時間和空間的感受產生了新的變
化,歷史的深度消失了,形象或類象代替了現實。人置於這種不能
把握自己命運的地步,必定要質問他曾經信仰或仿效的宗教以及
歷史的價值。假如宗教和歷史都是毫無意義的(這在眾多的西方
人眼裏已成事實),那麽作家在自己的作品創作中就要求助於怪誕
或夢魘小說。元小說作家都脫離傳統的現實主義,努力創造一種
由單純的文字組成的小說。他們的創作手法是抽象的、片斷和間
斷性的,其創作源泉可謂五花八門,其話語真真假假,顛三倒四,無
法根據通常的因果關系來認識其意義,有如玩文字遊戲。
三、元小說的三大突出特點
從廣義上說,元小說屬於後現代主義小說,因而具有許多後現
代主義小說的特點,如新小說。然而,從元小說自身來考慮,它有
新小說等所不具或不完全突出的三大特點:1. 玩弄文字遊戲;2.
小說文本直接引入作者;3 . 濃厚的自我意識。
我們先來討論第一大特點。
任何小說都是通過語言構成的,但語言的特點準確地說是常
與具體內容相脫離的。語言並非定要與言語行為中瞬間出現的客
體相吻合;它未必就一定要直接地有所指。語言符號的意義是在
使用中得以確定的。從這一點出發,元小說作家意識到玩弄語言
的可能性。實際上,不少元小說作家公然有意要使讀者明確地意
識到這種玩弄,在小說的玩弄當中使讀者也參加這種遊戲。約翰·
福爾斯的《法國中尉的女人》( The French Lieutenants Woman)就給
讀者提供了參加遊戲的機會。小說提出了三個結局,這就使讀者
不得不去選擇其中之一,而讀者一旦去選擇,也就成了遊戲人。巴
思在《迷失在娛樂園中》提出的結局就更多了。
為了使小說讀起來像玩遊戲,元小說作家在語言的處理和創
作技巧上采用了種種手法。戴維·洛奇在分析後現代主義小說時
提出了六種:矛盾、排列、中斷、隨意、過分(excess)和短路(short
circuit)。這六種手法在元小說(以及其他的後現代主義小說)中都
會出現,但帕特裏夏·沃認為元小說作家尤其註重矛盾、排列和短
路。[15]
矛盾在這裏指的是文本上的矛盾。帕特裏夏·沃解釋它時說,
“矛盾即意味同時存在”,“運用矛盾手段的元小說文本沒有最終的
確定,只有說謊家的悖論(liar paradox)的再創造,有如毫不忌諱地
說‘所有小說家都是說謊家’。”[16]有些元小說作家在作品中提出
種種有選擇性的故事作為故事的整體,如羅伯特·庫弗的《保姆》
(The Babysitter)(請參閱本書第十二章)。
表現矛盾的形式之一是運用自相矛盾的話語,即在否定一個
肯定的同時作出另一個肯定,反之亦然。在元小說文本中,讀者常
讀到類似這樣的句子:“你必須堅持下去,我不能堅持下去,我要
堅持下去。”洛奇認為,表面看這裏每句是前一句的否定,但若稍作
變換,使之成為“我不能堅持下去,你必須堅持下去,我要堅持下
去”,就不會自相矛盾了,而是種符合邏輯的沖動,是種絕望後的自
責,而自責之後又有新的決心。[17]
上述例子其實與這裏要說的排列有關。給你三個數字1、2、
3,用它們可排列成123,321,213,132 等。這就等於是說給了你種
種選擇。傳統小說只註重選擇,而選擇即意味拋棄某些東西。元
小說反對這一做法,它註重把各種選擇統統納入一個敘述文本當
中,即同時選擇所有的選擇。貝克特(Beckett)在《華特》(Watt)中
就有這樣的描寫:“至於他那雙腳,有時每只腳都穿一只短襪,或一
只腳穿短襪另一只腳穿長襪,或一只靴,或一只鞋,或一只拖鞋,或
一只短襪和一只靴,或一只短襪和一只鞋,或一只短襪和一只拖
鞋,或一只長襪和一只靴,或一只長襪和一只拖鞋,或啥也不穿只
裸著腳。有時他每只腳都穿一只長襪,或一只腳穿長襪另一只腳
穿靴,或一只鞋,或一只拖鞋,或一只短襪和靴⋯⋯”作者如此這般
地有一頁半之多。[18]這裏顯然是在玩遊戲,然而遊戲中卻閃現作
者的豐富想象力。世界本來就是這樣豐富的呀,誰能斷定只有一
兩種可能呢?
短路是指作者在文本的描寫或敘述中常常介入文本,同時又
懷疑作者存在的地位。文本中常成段地插入作者自己的話。此
外,作者還把純粹的虛構物與明顯的真實物結合在文本裏。作者
這麽做的目的在於提醒讀者,文本與客觀世界之間,藝術與生活之
間,存在著一道裂縫,不可在它們之間劃上等號。
實際上,這種在小說文本中直接引入作者的做法,是元小說的
第二大特點。
元小說作家念念不忘小說中的現實是虛構的,要通過相當於
閱讀這樣的程式才能理解。一般讀者趨於將小說世界與客觀世界
等同起來,這是元小說作家最忌諱、最想避免的東西,因此他們認
為要對讀者大喊一聲,或者不厭其煩地提醒讀者,小說世界與客觀
世界存在著區別。他們最擔心讀者把小說讀作真實的記錄。在小
說的敘述中,元小說作家常常插入超然於小說人物之外的“我”,大
談特談小說的功用、創作。這一點在《法國中尉的女人》中表現得
可謂淋漓盡致。例如,小說的第十二章結尾時說:“誰是莎娜?”
“她來自哪個黑暗裏?”接著,作者在第十三章開頭寫道:“我不知
道。我講的故事全是想象的。我創造的這些人物總是生存在我的
腦子裏。如果我至今還假裝了解我的人物的心靈,知道他們的內
心世界,那只是因為我正在按照我講這篇故事時人人都接受的一
個常規來創作(正如我采用常規的某些詞匯和某‘聲音’一樣):即
小說家站在上帝的旁邊。小說家是不知道一切的,可他拼命假裝
無所不知。然而,我卻生活在阿蘭·羅伯—格裏耶和羅蘭·巴爾特
的時代:如果說這是一部小說,那它絕不是一部現代含義上的小
說。”在這章的第九段,作者又寫道:“小說被編織成萬物⋯⋯我覺
得這種新的現實(或說非現實)更為有效。”這一章的一半多都是這
類話,作者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頭腦裏時刻都有一根弦,即小說
世界與現實世界之間存在著區別和距離。
事實上,這種第三人稱敘述加帶第一人稱侵擾敘述(intrusion
narrative)是元小說的一種特殊敘述手法。在第一人稱敘述中,講
故事是出於現實主義的需要,它的敘述是由一個人物化的人即小
說中的某一角色來完成,這人在小說世界裏被賦予時空維面。在
第三/第一人稱侵擾敘述中,一個自立自治的世界突然由“作者”闖
了進來,給人一種突兀感,原因是他來自一個在本體上不同的世界
即小說的外部世界。作者的“闖”顯然把讀者推進了文本創作的漩
渦裏,而這正是元小說作家孜孜以求的東西。傳統小說把作者與
隱身作者分開,把隱身作者與敘述者分開,把敘述者與隱身讀者分
開,把隱身讀者與讀者分開。而元小說打破這一傳統手法,使得小
說在提示我們,作者並不只是發明小說;他只是借助於語言的、藝
術的和文化的傳統進行創作。作者是由讀者發明的,而讀者自己
也是作者,也是借助於語言的、藝術的和文化的傳統來進行創作。
此時此刻,讀者是無法逃離其積極閱讀即創作的義務的。
元小說的第三大特點是它具有濃厚的自我意識,其程度幾乎
登峰造極,乃至有人幹脆稱它為“自我意識小說”或“自戀小說”。
元小說作家意識到小說是作為一種語言結構,一種技巧,一個客體
或詞匯而存在的,作家只是在有意識地運用虛構材料,借虛構故事
之名行訓誨之實。正因為他意識到了這點,他才不會相信自己的
虛構的鏡頭真正捕捉到了真實。
元小說作家還意識到文本自身就是一種意識,它強調自己的
虛構本質。美國傑出的元小說作家巴塞爾姆小說中的人物就常常
談論他們賴以棲身的小說。他還常用其他書寫符號和文字材料如
註腳等進行創作。在他這樣的元小說作家那裏,小說不是個單一
物,它可以是個任何物,可隨欲而成,可以是雜耍表演,也可以是條
6 點鐘的新聞,還可以是狂人之囁嚅。元小說多用拼貼畫和滑稽
模仿這樣的創作技巧,並伴以印刷術和版書上的變化,把小說弄得
支離破碎,有如一個殘缺不全的聚合物。總之,確如漢斯·斯凱所
言,“元小說言及的是其他小說,而不是外部世界,不是‘現實’(reality)
。”
那麽,現實在這種小說裏意味著什麽呢?
註釋
[ 1 ]Morris Dickstein:《伊甸園之門———六十年代美國文化》,方曉
光譯,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 1985,第218 頁。
[ 2 ]William H. Gass:Fiction and the Figures of Life . Boston:Nonpareil
Books . 1971. p. 25.
[ 3 ]Inger Christensen:The Meaning of Metafiction:ACritical Study of
Selected Novels by Sterne,Nabokov,Barth and Beckett . Bergen:
Universitesforlaget . 1981. p. 9.
[ 4 ]同上,p. 5.
[ 5 ]同上,p. 11.
[ 6 ]Patricia Waugh:Metafiction: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Selfconscious
Fiction . London and NewYork:Methuen. 1984. pp. 2—3.
[ 7 ]以上所引均見於Wenche Ommundsen:Metafictions?Reflexivity
in Contemporary Texts . Victoria:Melbourne University Press .
1993. p. ix.
[ 8 ]David Kirby:Dictionary of Contemporary Thoughts . London:Macmillan
Press. 1984. p. 132.
[ 9 ]Patricia Waugh:Metafiction . p. 3.
[10]同上,p. 4.
[11]Christopher Norris:Decosntruction:Theory and Practice . London
and New York:Methuen. 1982. p. 129.
[12]梁家珍:《維特根斯坦的語言哲學與漢特克的〈卡斯帕爾〉》,
載《外語教學與研究》, 1987,第3 期。
[13]John Barth:“The Literature of Exhaustion”.
In The Novel Today:
Contemporary Writers on Modern Fiction(ed. Malcolm Bradbury).
Manchester: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 1977.
[14]James Vinson(ed. ):Contemporary Novelists . Preface to the Third
Edition. New York:St . Martins Press . 1982. pp. xi—xii .
[15]Patricia Waugh:Metafiction . p. 137.
[16]同上。
[17]David Lodge:The Modes of Modern Writing:Metaphor,Metonymy,
and Typology of Modern Literature . Edward Arnold. 1979. p. 229.
[18]同上,p. 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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