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洛文尼亞] 德拉戈·揚察爾:預言(3)


隨後幾天他在圖書館的時候,老是處在一種揮之不去的輕度焦慮之中。他感覺就要出事了:一位反諜報處的官員將打開門,踱進來,問道:那是誰寫的?但是這一類事情全沒發生。圖書館一派安寧、靜謐。只要在館裏,那軍官就照舊扭著收音機調諧鈕;若不是這樣,他便必定請了假去處理自己的事情了。科瓦奇的朋友腐朽教授是安靜型的,通常都在埋頭讀他的文件。那些八月天裏,他已經在準備他的大學課程了。他在一大堆文件底下留了一本《舊約》,一旦他們的上司關上門出去了,他就把聖經抽出來,開始做筆記。腐朽正準備秋季開講座,講世界文學中的聖經主題。

腐朽的真名叫米倫科·帕尼奇,但是在塞爾維亞南部那個炮兵基地,再沒人記得這個名字了——大家都叫他腐朽教授,甚至常常就叫腐朽。他入伍不久就得了這個新名字。他剛服役不到一個月,還是野雞的時候,一次早間集合,斯坦科維奇少校走到他面前停下來,兩眼盯著帕尼奇襯衫左邊口袋敞開的扣子。兩支筆伸了出來。斯坦科維奇少校是個粗魯卻愉快的人,也許他的大塊頭讓一些人看著覺得危險——的確,就像一只準備攻擊的猛犬——但事實上他脾氣很不錯,隨時準備講笑話。因此士兵們都喜歡他。

可即便如此,少校停在他面前的時候,帕尼奇還是很不安。

“那是什麽?”少校指著那兩支筆問。帕尼奇聳聳肩,於是少校將目光移到旁邊站著的年輕下士身上,盯著他的眼睛;下士已經嚇得癱軟了,因為他不得不為下屬散漫的形象負責。

“我說了,‘那是什麽?’”少校重復道。

帕尼奇勇敢地回答:“兩支筆,少校同誌!”

沈默。那個回答不好;誰都看得見有兩支筆,這會很容易惹得少校發怒。但他沒有發怒,只是暫時直盯著帕尼奇。

“明白了。剛才在那邊我還以為是什麽勛章呢。”他慢慢說道。

隨後他輕輕一笑,下士松了口氣也笑了,於是整個士兵長隊都隨他笑起來。

“你入伍前是幹什麽的,士兵?”

“他是教授。”下士回答道。

“我在問他。”少校說。

帕尼奇有點窘迫地四下望望,只見一百來個士兵和幾個軍官在等著他的回答。他解釋說他是古典語言學者,研究過拉丁語和古希臘語。

“那麽你究竟需要它們做什麽用?”少校問道。

帕尼奇沒有回答。

“那些語言已經死了,埋了——正在地下腐爛!”少校大笑道,於是所有士兵都跟著他高聲笑起來,笑聲在營房間回蕩。帕尼奇紅了臉。腐爛的——那就是說,朽壞的——語言是多余的、滑稽的,就像這腐朽的第一南斯拉夫,它必須崩潰,這樣社會主義的新南斯拉夫才能出現。帕尼奇想說,對於拉丁語和希臘語,對於他選擇投入整個生命的學科,說這樣的話並不合適。但他知道,他再不想從這位昏聵的少校那裏聽到笑話了。他咽了口唾沫。斯坦科維奇少校洋洋自得,繼續沿著那一排士兵往前走,而米倫科·帕尼奇教授只是站在那裏,在士兵中間,孤獨而滿懷羞辱——一位研究腐朽語言的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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